第十六章 费玛得出结论:还有机会(第2/3页)

是他买下了约韦勒村的那套公寓。在经过仔细考察之后,是他淘汰了另外两位候选人,一位是来自海法的伊利亚·阿夫拉瓦纳尔,那个看上去就像一幅古画中的抹大拉的马利亚的姑娘;另一位是美丽的利亚特·西尔金,她曾在希腊北部群山中和费玛同寝一个睡袋,让费玛度过了许多甜美的夜晚,最后,父亲让费玛和约珥结婚。而且,当一切都无法挽救了,为两人安排离婚事宜的也是他。甚至那件袖子上带陷阱的大衣也是他从前穿过的。

费玛还隐隐约约地记得老人最喜欢讲述的趣闻之一,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哈西德派圣徒和一个臭名昭著的拦路强盗之间的故事,他们相互交换了外袍,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相互交换了身份,于是产生了许多既悲又喜的故事。可是,相对其外在意义来说,父亲认为这个故事的真正寓意是什么呢?他竭力回想着,但他的脑海里只是稍纵即逝地闪现了一下一个路边客栈,客栈是用粗劈的木梁搭成的,在乌克兰一个一片黑暗、狂风肆虐、冰雪覆盖的平原中央,狼群在附近嗥叫着。

司机说:

“真他妈的见鬼!我们就应该在这里坐到天亮吗?”

说着,他用脚一踩油门,闯过红灯,然后,就好像为了弥补自己和费玛所损失的时间似的,他一边发疯般地奔驰在一条又一条空旷的街道上,一边抄近道,刹车于是嘎吱嘎吱叫个不停。费玛说:

“你这叫什么呢,六分钟战争?”

司机说:

“诚心所愿,阿门。”

明天,费玛打定主意,我上午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送到医院做体检。如果有必要还得采用武力。这种口哨声倒是新现象。除非他又在扩展他的招数,在那里滑稽地模仿火车的叫声,给他的铁路故事拟音。除非只是因为轻感冒,只是因为我正在失去分寸感。不过,我从来就未曾拥有过的东西我又怎能失去呢?他既没有失去分寸感,也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首先,我应该给茨维打个电话。他哥哥是斯科普斯山上哈达萨医院的一位会诊医师。要尽力给他安排一个单人病房以及所有必不可少的豪华小设备。这个顽固的修正主义分子太倔了,他甚至连“医院”这个词都不愿听见。他会像维苏威火山一样爆发起来。事实上,干吗不先请约珥来软化软化他呢?他向来就宠爱她。称之为“怜悯”。或许是他认定迪米是他孙子的缘故。就和他认定印度是阿拉伯国家、克罗克马尔遇见了尼采一样,就和他认定我原本可以成为汤因比[2]一样,就和他认定我是个精神错乱的普希金一样。这都是拒绝面对现实、拒绝逼视现实的人所犯的典型的荒唐错误。

当“逼视”这个词闪过他的脑际,费玛突然想起了那只狗,它睡在黑漆漆的干河里,正在那里流血,很快就要死了。他在脑海里看到了一幅逼真的画面:这个垂死的生灵身上裂开的伤口正在那里渗出最后一滴血,它最后的一阵痉挛。刹那间,他茅塞顿开,他意识到这种恐惧是占领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所造成的结果。

“我们得谋求和平。”费玛对司机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不认为我们应该为此做出努力并与他们开始谈判吗?谈判有什么恐惧的呢?谈判又杀不死人。不管怎么说,在谈判方面我们比他们要强上一千倍。”

司机说:

“我们应该趁他们年轻的时候就杀死他们。不能让他们抬头。让他们诅咒他们疯狂得竟然想和我们对抗的那一天。这就是你家的房子吗?”

费玛一下子慌了,因为他不敢肯定自己的口袋里还有没有足够的钞票来支付车费。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身份证押在司机那儿,明天上午再到出租车公司付费。可要是能找到身份证就好了。不过,特德·托拜厄斯事先就预见到这种局面,已经为他支付过车费了。费玛谢过司机,祝他好运,临下车的时候又问他: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认为我们这样相互残杀还应该持续多久?”

司机说:

“再过一百年,如果有必要的话。在《圣经》时代就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犹太人和外邦人之间并没有和平之类的东西可言。要么,他们在我们上面,我们在他们下面;要么,他们在下面,我们坐在他们身上。或许等弥赛亚[3]降临的时候,弥赛亚会指明双方应该所处的位置。晚安,先生。没必要为他们伤心。当犹太人开始为彼此感到伤心了,那这个国家可就好了。这才是我们的问题。”

在门厅里,靠近楼梯底部,费玛看见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信箱下面,蜷缩在一件厚重的大氅里。费玛吓得差点儿转身就跑,去追赶那辆出租车,可是出租车已左弯右拐地掉过头,朝街道远处开走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在揣摩着这个不幸的人可能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他就坐在这里,等待天空破晓,因为他丢了自己公寓房门的钥匙。接着,他把这种想法归咎于自己过度疲劳的缘故: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人,只是一堆卷起来的破床垫罢了,想必是一个邻居扔在那儿的。但他还是打开电灯,在几只口袋里发疯似的搜索起来,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钥匙。信箱里露出了一张报纸,要么就是一封信,但他决定等到早晨再拿。如果不是这么疲惫不堪、这么昏昏沉沉的话,如果不是这么晚的话,他是不会就这般轻易放弃的。他绝不应该就那样放他过去的。他应该用令人信服的论据让司机改变观点,同时自己还要镇定自若、心平气和,这样做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因为毒害而引起的冷酷和恐惧的最底层必定潜伏着一丝理性的微光。我们应该相信,只要深入挖掘,把深埋在瓦砾下面的善良拯救出来还是有可能的。还是有机会来改变一些人的思想并在这里翻开新篇章的。无论如何,我们有责任继续努力。我们绝不应该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