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4页)

雅德娜有个未婚夫,还有个前未婚夫,据说,还有加利利的一个猎手,还有守望山的一个诗人,还有一个腼腆的崇拜者,他只能伤心地望着她,除了“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之外,没有勇气向她多说什么。在冬天,我把自己写的两首诗送给她看。过了几天,她说:“你要永远写下去。”这些话比多年来我听到的许多话都奇妙,因为我确实一直在写。

那天晚上,我决心鼓起勇气大胆地向她说明,或至少大胆地给她写信,请她原谅,解释说我不是要偷看她,说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不知道雅德娜是不是注意到我就站在楼顶上。也许她根本没有看见我?我祈祷她没看见我,然而又希望她看见了我。

对于在瞭望哨看见的所有邻居、村庄、山丘和高塔,我都了如指掌。在西诺皮斯基兄弟的杂货店内,在诊所排起的长队里,在对面多尔茨用家的凉台上,在施伯莱特报摊面前,人们会站在那里谈论未来希伯来国家的边界。是否包括耶路撒冷?是否包括海法的英国海军基地?是否包括加利利?还有沙漠?有些人希望文明世界里的部队会前来保护我们免遭阿拉伯人的杀戮。(我们对每个民族都有固定的称谓,就像名字和姓氏加在一起:背信弃义的阿尔比恩、腐坏的德国、遥远的中国、苏维埃俄国、富饶的美国。沿海有活跃的特拉维夫。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在加利利,在山谷,是以色列劳动者的所在地。阿拉伯人被贴上嗜血成性的标签。即使世界本身也拥有了几个称谓,也要视气氛和环境而定:文明、自由、广大、虚伪。有时人们说:“了解此事然而保持沉默的世界。”有时他们说:“世界不会对此保持沉默的。”)

与此同时,在英国人撤走、希伯来国家终于出现之前,食品杂货商和蔬菜水果零售商都是早晨七点开门,晚上六点宵禁之前关门。邻居们——多尔茨用一家、格里皮尤斯医生、我们自己、本·胡尔及其父母——聚集在布斯泰尔家里,因为他有收音机。我们神情忧郁、默默地站在那里收听耶路撒冷电台的新闻。有时,一阵黑暗过后,我们听起“战斗锡安之音”的地下广播,声音放得很低。有时,我们在新闻之后收听寻人启事,也许他们会突然提到在欧洲遇害的一个亲戚,结果竟存活下来,设法来到了以色列土地,或者至少来到英国人在塞浦路斯建的难民营。

在收听广播时,房间里一片宁静,仿佛帘栊在黑暗的清风中抖动。但关上收音机之后,大家都开始说话了。他们说个不停。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能够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我们还剩下哪些机会。他们说啊说,仿佛害怕如果突然出现片刻的宁静,便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如果在谈话和争论的背后,隐含着某种冰冷而阴郁的宁静的话,他们会立即遏制这种宁静。

大家都看报纸,看罢一张后便相互交换,《事》、《观察者》、《守望者》、《国土报》,你传给我,我传给你。因为那时的白天比现在的白天长很多,每份报纸只有四页,晚上他们会重读早晨读过的东西。他们一起站在西诺皮斯基兄弟的杂货店前面的人行道上,比较《事》上写的关于我们的道义力量与《国土报》上说的耐性:也许字里行间蕴含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在第一遍和第二遍的阅读中没读出来?

除拉扎鲁斯先生之外,居住区中还有其他难民,他们来自波兰、罗马尼亚、德国、匈牙利、俄罗斯。多数居住者不叫难民,也不叫拓荒者或者公民,而是被叫做“有组织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处于一个中间地带,位于拓荒者之下,难民之上,既反对英国人,又反对阿拉伯人,也反对激进分子。但是如何进行区分呢?拓荒者、难民和激进分子,几乎所有的人在发Resh时使用喉音,在发Lamed时声音流畅,只有东方犹太人发Resh时打嘟噜,在发Het或Ayin14时声音刺耳。父母希望我们这些孩子要成长为全新的犹太人,比父辈要强,虎背熊腰,成为斗士,在土地上劳作,因此他们拼命用肝尖、鸡肉和水果把我们填饱,以便有朝一日我们会挺身而出,浑身黝黑,英勇无畏,不能再任敌人把我们像羔羊一样宰割。有时他们会对来耶路撒冷之前曾经生活过的故乡产生眷恋,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唱歌,他们会给我们大致翻译一下,于是我们也知道了过去曾有过河流和草地、森林和田野、茅草屋顶和薄雾中的悠扬钟声。因为在耶路撒冷这个地方,废弃的小块土地在夏日下焦灼干枯,建筑都是由石头和瓦楞铁垒就,太阳炙烤着一切,好像这里已经发生了战争。耀眼的日光从早到晚狂暴地折磨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