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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安息日的午后,只有我在花园中漫步,总是孤身一人,躲避客厅里学者们那索然无味的谈话,在矮树林里猎豹,在石头下挖掘,寻找贮存的古老羊皮卷,梦想着用我部队的猛烈炮火征服墙外光秃秃的山丘。

图书室四面高大宽阔的墙壁被拥挤而错落有致的书占据,一排排蓝、绿、黑色珍贵的书籍饰有金银雕花。有些地方的书放得特别挤,两排书被迫一前一后站在承受重负的同一格书架上。有些部分带有华丽的哥特式字母,令我想起尖塔和移动塔车,有些部分是犹太圣书、塔木德著述、祈祷书、律法大纲和密德拉西汇编。一架是西班牙出的希伯来文图书,一架是意大利出的;还有一部分是柏林或什么地方的希伯来启蒙运动图书,还有望不到边际的犹太思想、犹太历史、早期近东历史、希腊罗马历史、古今教会历史,以及各式各样的异教徒文化;伊斯兰教思想、东方宗教、中世纪历史,还有令我感到神秘的大片斯拉夫区域、希腊区域,再有一片是灰棕相间的四眼活页夹、卡纸板文件夹,鼓鼓胀胀夹满选印本和手稿。就连地板上也让一堆堆的书覆盖了,有些书翻开来放在那里,有些书里夹满小书签,而另一些则像惊恐的绵羊在为客人准备的高背椅上甚至窗台上挤作一团。一架小黑梯子可以沿着金属轨道在图书室里移来移去,好够到上面紧挨着高高天花板的书架。偶尔,我被允许小心翼翼地推着橡胶轱辘上面的它从一个书架到另一个书架,没有图片、植物或者装饰品,只有书,许许多多的书和沉寂盈满了房间,还有股奇妙的气味,那是皮革封面、发黄的纸张、霉菌散发出来的,有点怪异,像海草和旧胶水的气息,智慧、秘密和尘埃的气息。

在图书室中央,伫立着克劳斯纳教授的书桌,仿佛一艘黑漆漆的大驱逐舰在高山环绕的崖湾内抛锚,整个书桌堆满了一堆堆的参考文献、笔记本、各种各样的钢笔,蓝的、黑的、绿的、红的,铅笔、橡皮、装满回形针的盒子,橡皮圈和订书钉,暗黄色的信封、白色信封,以及上面贴有好看的彩色邮票的信封,纸张、散页印刷品、笔记和索引卡片,打开的希伯来文书上堆放着外文书,时不时插入从螺圆活页本上撕下来的纸张,上面是我伯伯那密密麻麻的细长字迹,到处涂涂抹抹修修改改,像黑色的死苍蝇,到处是小纸片,约瑟夫伯伯的金边眼镜放在一堆东西上边,仿佛在天空中飞翔,而另一副眼镜则放在椅子旁边小推车上的另一堆书上,第三副眼镜则在黑沙发旁小箱子上,透过一本打开了的小册子的书页偷看你。

约瑟夫伯伯本人就待在这张沙发上,以一种灾难性的姿势蜷缩在那里,肩上披一条苏格兰裙似的红绿格毯子,不戴眼镜,他的脸显得光秃秃的,充满了稚气。他身材瘦削,像孩子那样纤巧,那双细长的棕色眼睛看上去既喜悦,又有几分失落。他用那只几乎透明的白手和我们微微握手,咧开八字须和山羊胡子,露出淡粉色的微笑,说些诸如此类的话:“请进,亲爱的,进来,进来呀!”(即使我们已经走进房间,已经站在他面前,然而依旧靠近房门,爸爸妈妈和我挤作一团,像一小群迷失在陌生牧场里的牲畜。)“请原谅我没有站起来迎接你们,不要对我过于苛刻,因为我已经三天两夜没有离开写字台了,没有合眼,问问克劳斯纳夫人,她会为我作证,我没吃没睡,甚至没有溜一眼报纸,只想把这篇文章写完,它的发表会在我们的国土上引起强烈反响,不光是在这里,整个文化世界将会屏息注视这场争论,这一次我相信我会让蒙昧主义者永远哑口无言!这一次迫使他们表示赞同说阿门,或者至少承认他们无话可说,他们大势已去,他们的游戏结束了。你们怎么样?我亲爱的范妮娅?我亲爱的罗尼亚?还有可爱的小阿摩司?你们好吗?你们有什么新情况?你们给亲爱的小阿摩司读几页我写的《当民族为自由而战》了吗?我亲爱的人,在我看来,在我写的所有东西中,《当民族为自由而战》最适合给亲爱的阿摩司和我们整个杰出的一代希伯来青年做精神食粮,或许还包括我的《第二圣殿史》中对英雄主义和反叛的描述。

“亲爱的,你们呢?你们一定是走着来的。路是不是太远了?从你们凯里姆亚伯拉罕的家里?我现在想起来了,三十年前我们还年轻时,住在风景如画、真诚的布哈拉人居住区,我们经常在安息日从耶路撒冷走到贝特拉或是阿那托特,有时会走到先知撒母耳墓地。亲爱的克劳斯纳夫人现在要给你们拿些吃的喝的,请你们跟随她去,我把这段难写的话写完就过去。沃伊斯拉夫斯基家和诗人尤里·兹维,以及埃文—扎哈夫今天可能也来。亲爱的内塔尼亚胡和他迷人的妻子差不多每个安息日都来看我们。现在过来一下,我亲爱的人们,过来亲眼看看,我亲爱的小阿摩司你也过来,看看我写字台上的草稿——我死后,应该让一拨拨、一代代学生到这里参观,让他们亲眼看看作家为艺术奉献所遭受的痛苦,我平生的奋斗,不遗余力追求简约、流畅和明晰的风格,看看我每行字中删去了多少,我打了多少草稿,有时甚至有六遍以上的不同草稿,此后仍觉自己的东西不尽如人意。成功来自汗水,灵感来自勤奋。古语说得好,祝福既上自天堂,又下至万丈深渊。当然,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女士们,请原谅。现在,我亲爱的,跟克劳斯纳夫人去解解渴,我不耽误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