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15

我不知道我们应该如何生活下去,也不知道一切将会怎样,但是却知道黑夜既是无法想象的痛苦的结束,也是开始。

凯琳看见了南边田里的火。她在外面待到很晚,在牲口棚附近闲逛,看到了灌木丛和橡树林里的火光,也闻到了风吹过来的烟味。她跑回来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有些疯狂。“它来了!”她喊着,使劲儿去砸格兰特的房门,又去摇醒睡得很沉的茉儿。父亲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下来,然后我也醒了,一时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她在月光下尖叫,这个夜晚明亮得可怕,甚至她的红头发的颜色都清晰可见。“起来,你们这些可怜的傻瓜!”她喊道,声音里透着种近乎恶意的幸灾乐祸。格兰特一边系着衣服的扣子一边跑了出来。他面色忧郁,透着疲惫,头发乱蓬蓬的。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红色的光,从田野的那一边涌来,空气里弥漫着辣眼睛的浓烟。格兰特第一个跑了出去,冲向牲口棚,然后是父亲,磕磕绊绊地,嘴里咒骂着,一脸的恐惧和愤怒。

“现在你们已经阻止不了了!”凯琳嚷道,然后突然——也很让人意外——她抓住了母亲,想把她拖回去。“别去!”她央求道。

“不去不行,”母亲说,“火马上就烧过来了。”她扯下了一堆麻袋,凯琳帮着她。我们用剩下的最后一桶水把麻袋浸湿,看到有水溅到了地板上,真是心痛啊。

热浪非常可怕。我们在低矮的灌木边上用力拍打,但是浓烟像黄蜂一样涌来,遮天蔽月,伸手不见五指,却能感觉到皮肤被烤得生疼。我看了一眼茉儿,她正用力地胡乱挥动着麻袋,热气在她周围盘旋,好像她自己就是火炬。我们能够感受到炙热,剧烈而火辣,可是浓烟甚至都没有给我们忍受的机会。无法忍受的折磨。凯琳跑了回去,双手捂着眼睛,尖叫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时的她瘦得多么可怕,我站在月光下看着狂乱的她,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在草地上胡乱扑打着,脚下的土地热得人都快站不住了。我听见林子那边的火在吞噬干燥的橡树叶子时似乎在不断地发出低吼,已经枯萎的下层林丛变成了疯狂的火焰。“别让它烧到玉米地去!”父亲一直在喊。他和格兰特疯狂地铲挖,试图开出一条防火带。我看到火从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渐渐扑来,划着巨大的弧线向我们靠近。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恐惧。一切都太可怕,因为离我们太近,甚至无法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

突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被绊到了,母亲突然向燃烧着的野草倒了下去——一倒下,火苗就包围了她,她来不及爬起,甚至都来不及尖叫。格兰特看见她倒下了,扔掉铁锹穿过大半个田野冲了过来,冲我们大喊,喊声穿透了浓烟,但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把她拽了出来,正用手和麻袋扑打着她身上的火苗——但是一切都迟了,母亲已经被烧伤了。

格兰特和凯琳把她送回了家,但是父亲留在了田地上,他像个巨人一样抽打着,挖掘着,茉儿和他在一起。我也回了家,因为我知道凯琳只会哭或者祈祷,家里的任何东西她都找不到,虽然我自己也不确定能找到,但我至少知道该做什么,至少可以帮母亲。我打发凯琳去了雷思曼家找药,然后用我们有的东西尽量做了些处理,但是架子上剩的药膏不多,不够涂抹所有的伤处,只能涂她的脸和手。

“你回去吧。”我对格兰特说。在这儿他帮不上什么忙——任何人都无法分担她的痛苦,而火势却还在蔓延。矮小的橡树和灌木突然都变成了火炬,在田地里燃烧,篱桩也着了火,到处是树枝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兰特出去了,我一个人待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对着周遭的一切祈祷和哭泣——求你了,上帝!

看到母亲被疼痛折磨真的很糟糕——可怕。我想我宁可被放到拉肢刑架上受刑也不愿意再一次经历那样的夜晚。红色的火光映在窗格上,滚滚的热浪令人窒息,母亲躺在床上,满身通红,疼得几近疯狂……后来凯琳回来了,带回些药膏,并且说他们已经给医生打了电话,然后就站在那里哭,双手绞在一处——哦,上帝,快把灾难带走!带走!雷思曼夫人迷惑地看着她,被她的歇斯底里吓坏了,而且烟越来越浓,屋里更加灼热,直到母亲开始大声喘息。后来麦克斯来了,凯琳站起来和他一同出去了,去帮着挖玉米地的护沟。整个林子差不多都烧光了,篱桩附近的干草堆也消失殆尽,收割后的麦茬儿也吐着火舌,向西北角快速推进。

“你也走吧。”雷思曼夫人说。她把棕色的药膏涂在母亲的脖子上,表情坚定又慈祥,凯琳离开后她镇定多了。我又出了门,向田地跑去,看到他们在火海中快速地移动,就像一只只黑色的愤怒的蚂蚁。茉儿还在胡乱地拍打,男人们发了疯般的挖沟。我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头看看我,脸上乌云密布,由于痛苦而扭曲了,然后又埋头继续在草地上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