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4(第2/3页)

我向男人们望了过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不过我知道,自己姿色平庸,混迹在人海中永远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但我还是一直在担心脑后的辫子会松。我一直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聚在这里,不知道上帝是不是会降临,而这个问题又开始困扰我了——这个疑问就好像是沿着一定的轨迹奔流的小溪,以前曾在某个不经意间浮到脑海中,之后就一直存在……他们为什么来?他们相信自己听到的吗?他们会按照听到的生活吗?人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位矮小的男人那愚蠢而热切的布道吗?这个让人迷惑的问题一直折磨着我。“原罪,”那个小个子男人喊道,“是世间一切罪恶的原因。原罪是邪恶的东西。祈祷吧,让我们远离原罪!”随后的一个小时,他变换着方式和词语重复着同样的东西,但对于原罪到底是什么,却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所以最后,等我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给予解释时——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解释起来太麻烦——我就开始四处张望,并琢磨坐在那里听讲的人们,琢磨自己是不是听说过他们,是不是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这样的问题。

我看着老魏吉妮·希克姆的背影,看见她绿色的礼服紧紧地裹住肩膀,头发梳得紧紧的,塞在帽子里。我想知道牧师的话对她到底有没有意义,她和老希克姆夫人一起住在离大路一英里远的房子里,是个即便想做坏事都没有机会的老处女——她能做的也只是拔掉篱桩,栽上小天蓝绣球,而我怀疑牧师会不会把这个看作是罪恶,因为和通奸相比,这个没什么意思。

乔·雷思曼和他的妻子也在,这位老人穿着宽大的黑色礼服,像是被袍子裹得不见了踪影的土地神,好像也没有在听牧师的话。可能他就是耐心地坐在那里,因为一个月来这儿一次,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可能用这一个小时盘算自己养的小鸡能赚多少钱。雷思曼的三个儿子从来都不来——那三个像牛犊子一样壮的儿子,据他们的父亲说,艾伦是最出色的,所以雷思曼夫人总是会提起他。他们不在这里更加让我好奇,他们如果来的话,会不会像牛一样排成一队坐在这里。艾伦和其他两兄弟不一样,面部的棱角更分明些,也更加感性一些,看待事物时,不是黑白分明,而是能够在黑和白之间体会到更多的东西。

我看到了艾米·梅斯特小姐,她的哥哥从战场上归来,一次发疯时杀死了他们的父亲,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养蜂,每年秋天卖掉大大的黄色蜂房,她对于罪恶和死亡的理解一定是这位牧师花八十年也无法想象的。但是,当他在谈及这种无形的原罪时,她坐在那里,像孩子一样认真地聆听。那里还坐着嫁给了佃户的斯特拉·达顿,他们和他的十四个亲戚挤在一间小棚子里,棚子小得比两间户外厕所大不了多少——艾伦曾说过,那小棚子冬天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全靠他们身体的热量取暖。还有里昂·凯恩德,他的儿子因为无法忍受他在妻子去世后的沉默,离家出走了……然后,我看见母亲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但我感觉她更像是在和自己内心深处的信仰交流,风琴、教堂、牧师只是背景而已。她聆听,只是为了透过牧师的声音听到信仰的声音,而不是要在意他的话是不是有意义。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静静地、坚定地信仰,把信仰当作是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我永远都不能。好像信仰像肤色、眼睛或四肢一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后天得到的东西。

到圣餐时,我和茉儿对那一小杯酒和小块面包都无比期待,猜测到底会是某种浆果酒还是野葡萄酒。母亲好像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全神贯注,脸上闪着光芒,有种神秘的期待。但是,就在开始之前,我们看见副主祭从过道上悄悄地向母亲走过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好像是被一根绳子拉了过来一样。他倾着身子,用手挡着嘴耳语道,“你们得出去,”他说,“你们不是这个教堂的,只有教堂的成员才能取圣餐。”母亲不明所以地瞪着他,拿着包的手在颤抖。“你们得出去。”他提高了嗓门,凯琳碰了碰母亲的胳膊。“让他们留着那泡菜汁吧。”她嘟囔着,走到了过道上。母亲说,“喔,明白了。”然后站了起来,紧张地点着头,试图在表明他没冒犯她。人们都盯着我们,目光好奇而空洞,魏吉妮帽子上的菊花在颤动。我们全都站起来,鱼贯而出,凯琳试图重重地摔一下门,但是门却缓缓地合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有风琴在喘息着“在那里,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光,原罪的重担卸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