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曲,春天 7(第2/2页)

我多么希望她那些花在愤恨、那些花在找寻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上的精力可以为我们所用。但是我知道,单凭力气是无济于事的,即使我们在农场拼命劳作,家里的进项还不到一英亩的收成。凯琳不关心如何填平家里的债务深渊,对她来说,土地就是个安身的地方,是和山峰或孤岛一样寂寞的地方。

她和我们童年时一样,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就好像,她整个的世界都堆放在书架上。她会躺在那里,严肃晦暗的面庞在书本上投下阴影,她翻阅着祖辈留下的书——那些古老又晦涩的书,充斥着抽象的哲学概念的书,死气沉沉的书。她可以几个小时不间断地读书,不像我和茉儿,会在特定的时间停下来洗碗或者打理园子。她从来就不受规则或是时间的制约,或是考虑长时间的阅读会影响视力。她认为,既然有人很认真地把那些东西写下来,印在书里,我们就应该虔诚地相信。

即使我们比现在富有,我感觉凯琳也不会满足的。她骨子里带着一种不安分的东西,这种东西并不能促进自我完善,反而让人不知餍足。这种东西好似有毒,四处狂突乱撞,生命力极强,无论是浅滩还是戈壁都能够扎根生长。我知道她渴望爱——不是我们能给予她的那种女性之间的爱,也不是父亲的爱(甚至很久以前就不再企求了),而是某种男女之间的情爱,那种可以让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可以让她真切感受的情感。我知道,正是这种焦躁、这种欲望、这种渴求,使得她在学校教一整天书,晚上挤完牛奶,再完成家里堆积如山的活计之后,还要在夜里和农夫到森林里猎狐,或是独自一个人在沼泽地的野草间、在昏暗崎岖的乡路上徘徊,直至黎明。这样的夜晚,我会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或是坐在窗前,看着她出去,又回来,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直到洒在床上的月光被她压碎,直到我看到她瘦削而光洁的胳膊上的亮光。

有时,我也会感到空虚又渴望,我也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但是落日的余晖或是炉上的锅具都会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有时我也会用一种自嘲的方式让自己从梦中醒来,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梦将是什么样的结局。甚至在洋溢着葡萄的香气或是树影摇曳的暮春夜晚,我都无法忘记那个宿命般的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