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曲,春天 2(第2/2页)

我追上了茉儿,凯琳也跟在我的身后,也许她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山上。“你给他什么礼物,茉儿?”我问道。她的脸微微泛红,很高兴我问她,“我给他一个盒子,”她说道,“一个大盒子,可以收纳他的钉子、改锥什么的。”语气里满是自豪。

“太棒啦,”我说,“你可以按照工具的尺寸再做一些隔板,再涂上漆。”不过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做到这些。

“那你送什么?”凯琳问我,“每个人都要送礼物的。也不用太贵重。”

“会让你看到的。”我说道。我心里知道礼物不会太贵重。我甚至怀疑自己没有礼物可送。我根本就不擅长手工活儿啊。

我们在火热的阳光下慢慢地走着。茉儿不说话。我猜她是在想鸡圈是不是又该垫干草了,或是在想那只总是把自己下的蛋打碎的笨鸡,茉儿恼恨那只傻傻的家伙,既可惜被打碎的鸡蛋,也厌恶它把干草弄得脏兮兮的。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也许无所事事会让时间溜得更快,更无知无觉。我们沿着被牛踩得又干又暖的小路走着,路两边的蓟属植物已经长了出来。我们可以看见父亲已经开始耕地了,知更鸟落在垄沟上,但离犁杖远远的。燃烧的柴草冒出的蓝烟让空气中弥漫着暖暖的氤氲。茉儿走在最前面,圆圆的面庞没有一点瑕疵。她嘴里还嚼着一片剩下的面包,头发有些乱蓬蓬的。我跟在她身后,穿着棕色的衣服和点缀着紫色花点儿的袜子,浑身上下都平淡无奇。凯琳远远地走在最后,好像随时都要离开我们的样子。她满头红发,留着前刘海儿,细细的胳膊挂在肩膀上,她的面孔虽然瘦削却比我和茉儿表情生动。她生性也更加要强,觉得如果父亲允许的话,她也可以扶犁耕田。但父亲却认为女孩永远不可能干好农活,只会添乱。“你们还是帮妈妈干活吧,姑娘们,”他曾说,“多帮帮妈妈。”他雇了个短工帮忙,凯琳对此很是生气,感觉自己的潜能受到了压制,每天像一头年轻好斗的公牛,绷着脸,闷闷不乐。“他觉得我什么都干不了!”她冲着母亲嚷道,“他把我当两岁的孩子看。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说说啊?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我也能干啊?”

“他过一段时间会知道的,”母亲说道,“我想他很快就会自己看到的。”

“那你干嘛不直接告诉他呢?”凯琳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等啊等啊?你简直是把他当神一样地供着!”每一次她都会用摔门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吵闹,而我们都会假装没有听到,该干什么干什么,但心里却忿忿不平。母亲总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默默地替别人着想,把伤痛深深地埋在心里。我会听到她小心翼翼地向父亲建议着什么,如果那个时候父亲很累,就会冲她发脾气,偶尔父亲有什么开心事时——比如看见茉儿肉乎乎的脸蛋好像在风中闪着光,或是妈妈的建议特别高明——他也会笑笑,但从不马上赞同,更不会让母亲知道他打算采纳母亲的建议。对于母亲来说,父亲能够心情愉悦,坐下来静静地听她说话,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因为他好像很少有这样的闲暇,似乎他的生活中总是烦心事不断。每当父亲高兴,而母亲有话要说的时候,我们走路都会小心翼翼,祈祷这样的时刻长些,再长些,能有一个小时那么长才好,可是母亲却常常会让这样的时刻匆匆滑过,虽然她自己的心中也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但她却总是担心,担心自己成为父亲的负担。

那天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母亲已经把去年的土豆摊在水池上面,准备削成小块做种胚。她身形瘦削,但凹凸有致。她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了脑后,面孔圆圆的,看起来很年轻。每次看见我们她都会露出开心的笑容——这让我有时会有些迷惑,即使是她展颜微笑的时候,我都会怀疑是不是十四年来因为我们,她才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了?我甚至怀疑我们到底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们很开心,”茉儿说道,“午餐真好吃。”她拿出一团盘在一起的带着汁液的蒲公英花茎插到母亲的发髻上。

“真好看,”凯琳说,“就像一堆蚯蚓。”她开始削土豆,削得又快又好,不过茉儿对凯琳的话毫不在意,其他人也是这样。我觉得对待凯琳的刻薄就该是这种态度。母亲听了只是笑笑。母亲自己从不多言,但却会静静地聆听,这让我们感觉交谈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因为至少有母亲在听。我们从没有见过像母亲这样对什么都感兴趣的人——从行星的运行,到契约的意义,从鸡雏生长需要补充多少盐分,到伟大的维多利亚诗人的名字。

我们削了很长时间的土豆,静静地。太阳依旧温暖,光影慢慢地移动。我想到了凯琳,想到了她的钱,想着她到底是从哪里赚到的买小刀的钱,想着她非常有可能就是偷拿的(事实确实如此),但当我看到在橡树林中滑翔的灰鹰时,我就忘记再追究这件事了,转而猜测晚餐会吃什么呢。太阳好像让一切都慢下了脚步,让我们的内心更加宁静平和。至少在那一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