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流浪风俗

东京郊外大森一带,是个有很多引人注目的山岗、西方人、少妇,还有舞女的市镇。

舞女中当然有现代式的和老式的,有在舞场里和着爵士乐队的伴奏起舞的舞女,也有短发的舞女,以及手抱三弦琴站在小饭馆或咖啡馆门前、梳着裂桃式顶髻发型的艺人姑娘。

跳交际舞的舞女住在大森的山岗市街上,艺人姑娘则辗转在近海的市街上。因此,舞女美莉由舞场的客人驱车送她,沿着海边的京滨新国道行驶。她从品川开始就全神眺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从昏暗的茶会的院子里传来了三弦的琴声。

“喂,先生。”她扬声招呼。

“请停一下——我带姐姐一起回家。”

她让姐姐上了车后,把客人扔在一边不顾。交际舞女把姐姐的三弦当曼陀林琴弹奏起来,艺人姑娘脱下小小的短布袜,轻轻地抖了抖,说:

“灰尘真大呀,衣服的下摆真受不了。”

话音刚落,交际舞女和艺人姑娘上了同一辆电车,分乘在二等、三等车厢里,有时不知不觉地一直坐到大森。

在咖啡馆里,客人问艺人姑娘:

“哟,她是你妹妹呀。”

“哎,是的。”

“一点也不像嘛。”

“是在孤儿院里,做了我的妹妹。”

“你为什么不当交际舞女呢?”

“我不喜欢搂着男人跳舞。”

舞场的客人问交际舞女:

“以前你不是在廉价咖啡馆里和着姐姐的三弦跳舞吗?”

“谁会干那种乞丐似的行当呢。”

的确,以今天的眼光看来,姐姐的舞蹈是一种乞丐的本事,妹妹的舞是一种小姐的本领。然而,是什么东西把这两个姑娘如此美好地联结在一起呢?谁也不知道。姐姐若无其事地说,她们一起在孤儿院。听起来她十分诚实。不仅如此,小姐在人前毫不羞愧地管乞丐叫姐姐。不介意那种“今日的眼光”的妹妹,真不愧是个孤儿院出身的姑娘。一个从社会底层一跃而上的、无比大胆的、挣脱人生羁绊的姑娘。

看到不知道职业也不晓得身份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交际舞女。她们的风俗在东京还很新鲜的时候,我发现了美莉。不知是谁给这个少女起的名字,她被人们用一个洋溢着海港姑娘气息的名字“美莉”相称。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水兵服,只有领子是深红色的——嗨,比方这么说吧,她总是给人一种清雅的少女风度的印象,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本钱。

当问到“你到底多大了”的时候,对任何男人来说,都会涌上一股新鲜的喜悦。

我常常在下午三点左右的那趟国营电车上与她邂逅。她总是特意噘着抹上浓艳口红的嘴唇,挂着一副轻蔑般的面孔。我只能估摸着这位小姐大概是由于过早谈恋爱被学校勒令退学,从而做了走读生,学音乐或手工艺吧。

可是,深更半夜,她用两只胳膊钩住两个大男人的胳膊,满不在乎地走回家去。有时则同梳着裂桃式顶髻的艺人姑娘,肩并肩地一边唱着歌一边走回家。

这个艺人姑娘总是一个人走街串巷,她那张小圆脸、红色草屐带的麻里草鞋、长袖和服和腰带间夹的微露的红色揽袖带子,几乎是谁都熟识的。

她对喝咖啡的客人和女招待都使用敬语。店铺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在门口,脸上蓦地飞起一片红潮,低下头来说:

“阿姐,我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吗?”

她说着就坐在店铺的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显得挺寂寞的样子。于是,女招待就逐渐跟她搭话了。

因此,她在品川蒲田间、旧东海道线海岸一带,并不招女招待们的嫌弃。首先,她是这一带唯一的舞女。她将带有樱花图案的手巾整齐地折叠好,缠在脖颈上,多少显得带点乡土气,而后用右手抓住手巾的一头,轻轻一抛,就起舞了。她同短发的小姐住在一起,这是太不可思议的事,纵令后来才知道那小姐是个交际舞女也罢。

但是,个子小的少女并不是个出色的舞伴。只是她给人少女式的印象,因而走红。可一些舞艺高超的男子超越技巧跳起杂技式的狂舞时,她也能和着节奏奉陪到底,对,就像小学生做游戏那样,欢闹地跳。眼珠子闪闪发光,越发粗野了。

在大森,人们看不见这个舞女的姿影了。

我去伊豆旅行。那里的温泉有个我喜欢的按摩师。不,应该说,他是到这个温泉来给人按摩的。他住在距此地约莫七公里远的北边热闹的温泉场,家中有五六个徒弟。他走起路来比明眼人还快,这是他最感到得意的。

“一听见明眼人的脚步声,他就飞也似的走,非要超过人家不可。他这个人就是这种脾气,有时掉进河里,有时撞在树上,新伤不断呀。”旅馆女佣的话把我逗乐了,随后我就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