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皇宫的护城河(第3/6页)

竹原掉转头,一声不响。波子绯红了脸。

“现在你不再这样问我了吧?从前不知这样问过我多少次。”

“是啊,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已经有二十年没问了。这回,轮到我来问你啦。”

“就拿这个来取笑我?”竹原笑了,“现在不问也明白了。”

“从前你不明白吗?”

“那个嘛,我也明白,过去我是故意问你的。对幸福的人,大概不会问‘你幸福吗’。”

竹原边说边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我觉得你结婚,是我的错误。所以在你结婚以前,以及结婚之后,我都问了。”

波子点了点头。

“那是在什么时候?是在西班牙女舞蹈家来访的时候,你婚后第五个年头吧。一次在日比谷公会堂偶然相遇。你的座位是二楼前排的招待席。同你在一起的还有芭蕾舞伙伴和你的丈夫。我却在后边的座位上躲起来。你一发现我,就无所顾忌地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之后就不曾移动过。我说,这样做对你丈夫和朋友都不好,还是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吧。你却说,请让我坐在你身边,我会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就这样,你在我旁边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直到散场。”

“是这样。”

“我感到吃惊。矢木有点介意,不时回头张望我们这边,你还是不过去。那时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波子放慢脚步,忽然站住了。

在皇宫前广场的入口处,告示牌跳入了竹原的眼帘:

“公园是公共场所,请保持园内的整洁……”

“这里也是公园?已经成公园了吗?”竹原看见厚生省国立公园部的告示牌,说。

波子望着广场的远方。

“战争期间,我家的高男和品子,还是小小的中学生和女学生,他们经常从学校到这儿来运土、割草。一说要去宫城前边,矢木就用冷水给孩子们净身。”

“那时候矢木是会这样做的。这宫城,现在不叫宫城,而称作皇宫了。”

皇宫上空,淡淡的晚霞与灰色融在一起了。东边的天际反而残留着白昼的明亮。

细长的蓝空,仿佛给皇宫森林镶上了一道边,尚未完全黑下来。它带着铅色,显得更加深沉。

三四株挺拔的松树高高地伸向那片狭长的天空,在落日的余晖中,勾勒出墨色的松姿。

波子边走边说:“天黑得真快啊。从日比谷公园出来的时候。国会议事堂的塔还染着桃红色呢。”

国会议事堂早已笼罩在晚霞之中,顶上的红灯忽明忽暗。

右边的空军司令部和总司令部的屋顶上,红灯也是或明或暗。

透过护城河土堤上的松树,可以看见总司令部窗前闪闪烁烁的亮光。在昏暗的松树下,几对情侣幽会的姿影还隐约可见。

波子停住了脚步,踌躇不前。凄怆的幽会的剪影,也跳入了竹原的眼帘。

“太寂寞了,绕到对面的马路去吧。”波子说。

两人又折了回来。

看到幽会的人影,他们两人都察觉到自己也是以幽会的形式漫步街头的。

尽管是竹原送波子到东京站的途中车子发生了故障,他们才步行的,但这次是波子主动打电话邀竹原到日比谷公会堂听音乐会,两人无疑从一开始就是幽会。

然而,两人都已是四十开外了。

谈往事,自然谈到爱情。就是谈波子的境遇,听起来也是一种爱的倾诉。多少岁月在他们之间流逝了。这些岁月把他们联在一起,又把他们分隔开来。

“你说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什么?”波子问了一句,又把话题拉回来。

“对,那时候……我年轻,不知如何判断你的心理。你把矢木撇在一边,一直坐在我的身旁,这是相当大胆的行为。波子,你怎么会这么坚决?回想起来,从前你有时候也热情奔放得令人吃惊。我觉得或许这就是那种表现。肯定是吧。”

“刚才,你自己说过‘发作’,假使那时候和刚才都是感情的发作,可就大不相同了。那时候你无视自己的丈夫在场,今天你丈夫理应还在京都,你却如此惧怕。”竹原说,“那时候,如果两个人悄悄地从公会堂逃出来,可能就好了。当时我还没结婚呢。”

“可是,我已经有了孩子。”

“更重要的,或许是我也犯了个错误,只想到波子的幸福。那时候我年轻,我相信女人一旦结了婚,她的幸福就只能在婚姻生活中寻求……”

“现在也是如此嘛。”

“话虽那么说,但也不尽然。”竹原轻声而有力地说,“那时候你能离开矢木,坐到我身边,也是因为你的婚姻幸福而平和,才可能这样做。你对矢木放心、信任矢木,才容许这种感情自由驰骋,不是吗?我也是那样认为。只不过是你看见我,忽然变得亲切罢了。坐到我身边来,你并不感到对不起矢木。而你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身边,这是不正常的。你什么也没说。我不能看你的脸,连目光也不敢斜视,当时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