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歌[1](第5/9页)

关门声像打雷似的在全屋里产生了回响。楼上的每一个房间和下面酒商地窖里的每一个酒桶,都似乎各自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回声。斯克掳奇并不是一个会被回声吓住的人。他闩上了门,走过穿堂,走上楼去,还是慢吞吞地边走边修剪着烛芯。

你也许会含混地谈到:驾一部六匹马的大马车,驶上一道古老的楼梯,或者冲破国会里新通过的一道坏法案[23];但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大可以把一辆柩车驶上这道楼梯,而且是横着上去,车辆的横木对着墙壁,车后的门对着栏杆,而且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一点。那楼梯的宽度足够让人这样做,而且地位还有多余;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斯克掳奇才自以为看见一辆机动柩车,在幽暗中在他面前行驶着。外边街上的六七盏煤气灯都不会把这条过道照得很亮,因此你可想而知,单靠斯克掳奇的一支小蜡烛头,这里当然是很暗的。

斯克掳奇还是往上走,丝毫不理会这一点。黑暗不用费钱,所以斯克掳奇喜欢黑暗。但是他在把他那扇沉重的房门关上以前,先在几个房间里走了一遍,看看一切是否都对头。他还相当记得那张脸儿,所以要这样做一下。

起居室、卧室、杂物室,都依然如故。台子底下没有人;沙发底下没有人;壁炉里生着一堆小火;汤瓢和餐盆都已准备好;一小锅燕麦粥(斯克掳奇的脑袋着了点凉)搁在炉边的保温铁架上。床铺底下没有人;壁橱里没有人;他的晨衣挂在墙上,模样颇为可疑,但是里面也没有人。杂物室跟平时一样。一块旧炉栅、几双旧鞋子、两只鱼篓子、一个三只脚的脸盆架以及一根拨火棒。

对一切都觉得放心之后,他便关上房门,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用双重锁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这可是一反他向来的习惯的。这样部署妥当,不会有遭受突然袭击的危险了,他才解下领巾,穿上晨衣和拖鞋,戴上睡帽,在壁炉前坐下来,吃他的燕麦粥。

壁炉里的火确实非常微弱;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夜间,这点火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得靠近壁炉坐着,并且俯身在炉火上,才能从这一点点燃料上得到极细微的温暖。这壁炉是个古老的东西,是很久以前一个荷兰商人造的,周围砌着古色古香的荷兰瓷砖,上面的图画描绘了《圣经》中的一些故事。砖上有该隐和亚伯、法老的女儿们、希巴女王、驾着鸭绒垫般的云朵从空中下降的天使们、亚伯拉罕、伯沙撒[24]、乘着黄油碟子般的船只出海的使徒们,一共有几百个人物来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死了七年的马利的脸儿,却像古先知的杖[25]似地出现,把其他人物全都吞没了。如果每一块光滑的瓷砖起先都是空白的,却有法力把他思想中杂乱无章的片段拼成一幅图画的话,那末,每一块砖上都会有一幅老马利的脑袋的复本。

“胡闹!”斯克掳奇说,一面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兜了几圈之后,他又坐下来。当他把头朝后靠在椅背上时,他的目光凑巧落到一只铃上,这只铃挂在房间里,已经不用了,它是同屋子里最高一层楼上的一个房间连接着的,至于当初装着作什么用,如今已被人忘记了。看着看着,他看见这只铃摇摆起来,不禁大为惊诧,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莫名其妙的恐惧。起初,这铃摇摆得非常轻微,简直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不久响声就大起来了,屋子里的每一只铃也都响了起来。

这样大约响了有半分钟,或者一分钟,但是好像有一个小时之久。铃声一齐停止了,正像刚才一齐响起来一样。接着是一阵从下面深处发出的铛锒锒的声音,仿佛有人在酒商的地窖里把一根沉重的链条从一只只酒桶上面拖过去。斯克掳奇这时候才想起听人说过,在凶宅里的鬼是拖着链条的。

地窖的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于是他听见下面地板上的声音更加响了;接着响到楼梯上来了;接着一直响到他房门口来了。

“这还是胡闹!”斯克掳奇说。“我不相信。”

然而,它片刻不停地穿过那道厚重的门,一直跑到房间里来了,斯克掳奇亲眼目睹之下,脸色都变白了。它一进来,那快要熄灭的火焰就蹿了起来,好像在叫道,“我认识他,那是马利的鬼魂!”说完火光又低落下去。

还是这张脸儿,一模一样。马利拖着辫子,穿着平时常穿的背心、紧身衣裤和皮靴;靴上的流苏倒竖着,像他的辫子、他的上装下摆以及他的头发一样。他拖着的那根链条绕在他的腰际。链条很长,像一条尾巴似地缠在他身上;它是由(因为斯克掳奇看得很仔细)一些银箱、钥匙、挂锁、账簿、契据和钢制的钱袋等组成的。他的身体是透明的,因此斯克掳奇在注视他时,能够透过他的背心,看见他上装背后的两颗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