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帽子(第3/8页)

他荒腔走板地高歌,之后也不时哼唱“梅枝的净手盆”。

多美傍晚买菜回来,听到二楼传来琴声顿时一肚子火气。

“真拿聪子没办法,跑到二楼怎么替我看家!”

万一让小偷闯空门怎么得了?她一边发牢骚一边自后门进屋,当下大吃一惊。

佛坛前坐了一个年约七十岁的老人。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上供的豆沙饼,一边还在念经,看到多美后,他转身说:“你是媳妇吧。”

“这是什么意思?一周年忌日居然没人在家!”他劈头就抱怨,“这样子我哥可会死不瞑目。”

听到他说“我哥”,多美这才恍然大悟。

老人名叫作造,是死去的公公初太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似乎因为某些复杂的内情,在多美的婚礼上并未出现,亲戚聚会也没通知他。但是,初太郎与儿子闹翻后似乎格外怕孤单,托人四处打听找到他,十年前带他来过家里一两次。初太郎死时,也是在山林的地图之间找到作造的名古屋住址,因此打电报通知他,但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并未赶上丧礼。他做房屋建材师傅好像有段时期也赚了不少钱,不过现在据说是靠上班族的儿子赡养,住在尾久。

初太郎在世时,仙吉因为与父亲失和,对这个作造似乎也觉得很碍眼,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父亲死了之后,他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热情招待。

“亏您还想起来,先父也会很高兴的。”仙吉自己跑去厨房,指示多美煮鸡肉火锅。

但是,作造老人重听。

“您一直待在名古屋吗?”

“这鸡肉好硬啊。”

“令郎的上班地点在名古屋吗?”

“那叫作名古屋军鸡,吃过名古屋的鸡肉就再也吃不下别处的。”

“令郎还好吗?”

“肉太硬了。”

诸如此类。

但仙吉依然和颜悦色,还说嫌硬的话就吐出来,拿卫生纸给他接着。

“喂,下次换一家买鸡肉。”他呵斥多美,“用我爸的被子可以吧。是不是该多盖一条毛毯比较好?”

仙吉打算留他过夜,让家中女人全都大吃一惊。她们从未听过他对死去的父亲讲话这么客气过。

而作造老人,似乎也认为仙吉的款待是理所当然,嘴上虽抱怨,胃口倒是相当好,吃完鸡肉火锅就住下了。

彼此有血缘关系,所以说来理所当然,他有张肖似初太郎的气派面孔,耳朵很大,耳内长硬毛的地方也一模一样。不过他比初太郎更高深莫测,喜欢装傻。

翌日,聪子与作造一起去早稻田大学。作造声称要送东西给那里的学生,仙吉说他重听太危险,于是命聪子陪他去。

与老人并肩,在方帽子来来往往的大隈讲堂前等候,一个高个子学生跑来,同样戴着四角特别坚挺的方帽子。

“小少爷,你长大了。”

作造拿手里的大包袱拍打学生。就是那个聪子说要帮他拿,他却倔强地坚称不需要,始终不肯让她拿的包袱。

学生嚷着“会痛啦”急忙闪躲,一边说:“我已经不是小少爷的年纪了。你突然打电报来,我当然会吓一跳。”

作造没回话,拆开包袱给他看,白木做的大军舰出现。

学生惊呼一声,似乎想起什么。二话不说就轻戳作造的肩,作造也轻戳学生,开心地笑了。

“连一根钉子也没用啊?”知道作造重听的学生,像大声骂人似的缓缓重复。

“那当然,是用榫接方式组成的。”

“这是樱木?”

“是桧木啦。”

“厉害。”学生似乎把凑近观看的聪子当成作造的孙女,“亏你还记得。”

学生先这么声明后,不等聪子发问,就主动说明他与作造的关系。

“他是出入我家的建材师傅,很疼爱我,小时候说好了要做一艘军舰给我。我都已经忘了,他却每隔三年寄一次贺年卡来,以丑丑的字写着‘那个约定我没忘’。”

“约定没实现就死掉的话,会影响下辈子投胎。”作造如释重负地重重坐下,取出烟管,塞进烟草。

“形状真好。”学生也弯下腰,摩挲桧木军舰。聪子觉得军舰固然特别,像坐垫似的方帽子更稀奇。她忍不住稍微碰触眼皮底下那顶帽子的角。学生抬眼扫来的视线令她慌乱。

“对不起。”她道歉,“我很好奇帽角的地方是怎么做的。我家不认识任何早稻田的学生。”

聪子帮母亲做事时,也曾帮忙缝制过坐垫,缝合四角翻面,拿针尖把角顶出来,但角就是不够坚挺令她伤透脑筋……本想这么说,但对初次见面的男人讲这些好像太不检点,于是作罢。

学生像要说“请看”似的脱下帽子递给她。聪子差点被那股男人味儿呛得皱起鼻子。头顶的部分不像黑色毛织布,倒像是渗油的皮革。与父亲仙吉在气象预报说午后可能下雨时穿的黑色旧皮鞋一模一样。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肮脏或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