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二〇〇七年) 三一(第2/3页)

马蒂亚站起身,把开水倒进一个杯子,然后放进一个茶包,看着水的颜色一点点变深。天然气的火焰仍在燃烧着,在昏暗之中呈现出耀眼的天蓝色。他把火调到几乎快要熄灭的程度,这时,火焰“嘶嘶”的声音也减弱了。他把一只手自上而下地接近火焰,炙热的感觉轻轻压迫着他伤痕累累的手掌。马蒂亚把手缓缓放低,在火焰周围攥上了拳头。

虽然马蒂亚在这所大学里度过了数以千计一成不变的日子,虽然他在校园尽头那座低矮的食堂里吃过几千顿午饭,但他至今还记得第一天走进食堂,模仿着其他人一连串动作的情景。他排着队,一点一点蹭到那摞有塑料压膜的木制托盘前面,在托盘里放上餐巾纸,再备下刀叉和一个杯子。然后,一旦来到那位身穿工作服分餐的女士面前,就要在三只铝盆之间任选一个指给她,或许你根本不知道里边盛的是什么菜。当时那个厨娘问了马蒂亚些什么,好像说的是她的母语,也可能是英语,马蒂亚没有听懂。厨娘又指了指那个铝盆,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和第一遍一模一样。马蒂亚摇着头,用英文说:“我听不懂。”他的发音很生硬、很不自然。厨娘仰头看天,用一只空盘子扇起风来。“她是问你想不想要酱汁。”马蒂亚身边的一个男生用英文说。马蒂亚立刻转过身,晕头转向地说:“我……我不……”他的话里一半意大利文,一半英文。“你是意大利人?”那个男生问他。“是的。”“她问你想不想在那堆烂东西上加酱汁。”马蒂亚惶恐地摇了摇头。那个男生转身对厨娘简单地说了一声“不要”。厨娘冲他笑笑,终于往盘子里盛上食物,然后把盘子滑到了马蒂亚的托盘上。那个男生要了同样的东西,在把盘子放入托盘之前,他先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做出厌恶的表情。“这东西让人恶心。”他抱怨道。

“你是新来的吗?”他过了一会儿问马蒂亚,眼睛还盯着盘子里那团稀稀的食物。马蒂亚回答“是”,他皱着眉点了点头,就好像这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付过钱以后,马蒂亚仍然木呆呆地站在收款台前,双手紧紧地抓着托盘。他想在饭厅的最里边找一个空桌,这样就可以背对所有人,这样在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才不会感到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刚往那个方向迈了一步,刚才那个男生就经过了他的面前,对他说:“来,到这边来。”

阿尔贝托·托尔恰已经在这里四年了,他有永久研究员的身份,还有一笔欧盟提供的特别经费,这是为表彰他最近几部优秀著作而拨发的。他来此也是为了逃避什么,但马蒂亚从未问过他。尽管他们俩共用一间办公室,而且还每天一起吃午饭,但多年以后,谁也无法确定对方是朋友,还是一般的同事。

一个星期二,阿尔贝托与马蒂亚面对面坐着,透过马蒂亚举到嘴边的满满一杯水,阿尔贝托隐约看见他手掌上有一道新伤疤,又青又肿,圆圆的一圈。阿尔贝托什么也没问,只是斜着眼睛看着他,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知道了。吉拉尔迪和蒙塔纳里与他们在一桌吃饭,他们正在为互联网上看到的什么东西而狂笑不止。

马蒂亚一口气把水喝完,然后清了清嗓子。

“昨天晚上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来解决那个进行不下去的问题……”

“我求你了,马蒂亚!”阿尔贝托打断了他的话,他扔下叉子,一下靠在椅背上——他的举动总是很夸张,“至少在吃饭的时候,你就饶了我吧!”

马蒂亚低下头,他盘子里的那块肉已被切成大小相同的小方块,他用叉子将这些小方块分开,使它们之间的空隙就像一个规则的白色网格。

“你晚上就不能干点别的了吗?”阿尔贝托小声问道,好像不想让旁边那两个人听见,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刀子在空中画着小圈。

马蒂亚既没说话,也没有看他,而是把一小块从外围挑出来的肉放进嘴里,因为周围这一圈肉的边缘参差不齐,破坏了这个几何图形的结构。

“要是你能时常和我们去喝点什么该多好。”阿尔贝托继续说。

“我不去。”马蒂亚生硬地说。

“可是……”阿尔贝托试着反驳这位同事。

“反正你了解我。”

阿尔贝托摇着头,眉头紧锁,一副挫败的样子。过了这么久,马蒂亚还是老样子。自从他们认识以来,阿尔贝托也就有十来次能把马蒂亚拖出家门。

阿尔贝托转向另外两个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嘿,你们看见那个女的了吗?”他说着用手指向一个与他们间隔两张桌子的女孩,她正在陪着一位老先生。据马蒂亚所知,那位老先生在地质系教书。“我的天啊,要不是我结婚了,也想搞一个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