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沉浮(一九九八年) 二九

法比奥在家门口等爱丽丝,楼梯间、门口和客厅的灯全都开着。当他从爱丽丝手中接过那个装着一盒冰淇淋的塑料袋时,一把攥住了爱丽丝的手指,并在爱丽丝的面颊上吻了一下,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行为。他对爱丽丝说:“这件衣服让你看上去漂亮极了。”他真的是这么认为,随后他去灶台边准备晚餐,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爱丽丝。

音响里播放的音乐爱丽丝并不熟悉,那音乐好像不是用来听的,而只是为了营造出一个完美却毫不随意的氛围。餐桌上有两支点燃的蜡烛,葡萄酒已经开了瓶,供两人用餐的餐桌布置得井井有条,餐刀的刀刃都转向里边。这表示对客人的欢迎,爱丽丝从小就听母亲讲过。一块白色的桌布铺得没有一道褶皱,餐巾都叠成了三角形,边角完全重叠在一起。

爱丽丝坐在桌前,数了数摞在一起的空盘子的个数,以便知道今天要吃多少道菜。晚上出门之前,她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些索莱达每星期五必然更换的毛巾。她在那个有大理石隔板的小柜子里找到了母亲的化妆盒,就用了起来。她在朦胧的光线里化着妆,在涂唇膏之前,她先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味道并没有让她想起什么。

她任由自己换了四套不同的衣服,其实她一开始就决定穿那套在隆科尼儿子的坚信礼上穿过的衣服,但就在前一天的仪式上,父亲说她的穿着与那种场合格格不入,因为她那套露背装一直裸到腰际,双臂也完全裸露在外面。

她光着脚,身上穿着那套天蓝色的小礼服,低胸衣领的弧度在她白皙皮肤的衬托下宛如令人惬意的微笑。爱丽丝到厨房去找索莱达,想要听听她的意见。看到索莱达,爱丽丝的眉毛富于表情地动了一下。“你漂亮极了!”索莱达说,接着她亲了爱丽丝的前额一下,爱丽丝生怕这会蹭掉自己脸上化的妆。

法比奥在厨房里手脚很麻利,同时又表现出那种在别人眼皮底下工作时的谨小慎微。爱丽丝小口呷着法比奥为她倒的白葡萄酒,酒精在她的胃里引起了轻微的骚动,因为她的胃至少空了二十小时了。这股热量发散在她的动脉中,又慢慢上升到头部,就像夜间的海水冲刷着沙滩一样,冲淡了她对马蒂亚的思念。

爱丽丝在桌前坐下,细细打量着法比奥的身形,一条清晰的界限将他那褐色的头发与脖颈分开,他的髋部不是很窄,衬衫里的肩背也略显臃肿。爱丽丝任由自己想象着在他怀抱里会感到多么的安全、踏实,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她之所以接受法比奥的邀请,是因为她对马蒂亚说起了法比奥,也是因为对她而言,虽然还没有把握,也没有什么能比她在法比奥这里的感觉更接近于爱情了。

法比奥从冰箱里取出黄油切了一块,据爱丽丝估算,至少有八九十克重。他把黄油扔进锅里,以调制烩饭。黄油慢慢化开,释放出它所有的饱和动物脂肪。他关上火,用一把木勺在烩饭里又搅动了两分钟。

“我们好了。”他说。

他用搭在椅子上的一块抹布擦了擦手,然后转身向餐桌走过来,手里端着那只锅。

爱丽丝恐惧地瞥了一眼锅里的东西。

“我只要很少一点。”她说,就在法比奥要往她的盘子里盛上一勺那种有着超高热量的糊状物时,她用手指比划着“一点点”。

“你不喜欢?”

“不是,”爱丽丝没说实话,“是因为我对蘑菇过敏,不过我可以尝尝。”

法比奥似乎很失望,把锅端在半空中,脸色也有些暗淡。

“糟糕,我很遗憾,我不知道你对蘑菇过敏。”

“没关系,真的。”爱丽丝向他微笑道。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他又说。

爱丽丝抓住他的一只手,让他别再说下去。他注视着爱丽丝,就像小孩注视着礼物。

“不过我可以尝尝。”爱丽丝说。

法比奥确定地摇了摇头。

“绝对不要,让你不舒服怎么办?”

他把锅端走,向爱丽丝露出一丝微笑。他们面对空盘聊了半个多小时,法比奥只得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

爱丽丝每喝一口,就会有一种抛掉自己一小部分的快感。她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松动,而与此同时,法比奥的身躯却愈显坚实,他坐在爱丽丝的对面,胳膊肘支在桌上,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的中间。最近几个星期以来,爱丽丝对马蒂亚的思念从未间断,这思念在空气中无力地颤动着,宛如小提琴上一根微微松动的琴弦,它发出的一个不和谐音淹没在整个乐队之中。

“还好,我们还能用第二道菜自我满足一下。”法比奥说。

爱丽丝感到一阵眩晕,她本希望晚餐就此结束。然而法比奥从桌前站起身,从烤箱里端出一只烤盘,上面有两个西红柿、两个茄子和两个黄色的柿子椒,里面填充的东西好像是拌有面包屑的肉末。这道菜色彩的搭配很活泼,但爱丽丝立刻想到那些蔬菜超大的体积,她想象着这些东西完完整整地摆放在胃的正中央,就像一些沉在池塘底部的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