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第2/8页)

“我的安德烈……去他的您的安德烈吧!我正在替您的青春感到惋惜呢。”

他们走进饭厅时,大家已经坐下来吃饭了。奶奶,或者照人家的称呼——亲奶奶,身体很胖,相貌很丑,两道眉毛很浓,还有一点唇髭,嗓门很粗。凭她的声音和姿态,就可以看出她是这里的一家之长。集市上的几排商店和这座带圆柱和花园的老房子都是属于她的财产,但她还是每天早晨都祈祷,求上帝保佑她不会破产,并为此而哭泣。而她的儿媳妇,娜佳的母亲尼娜·伊万诺夫娜,淡黄色头发,腰身束得很紧,戴夹鼻眼镜,而且每个手指上都戴着钻石戒指。安德烈神甫是一个瘦弱的老头,牙齿全掉了,看他的表情,好像准备要讲什么很有趣的事。他的儿子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娜佳的未婚夫,是胖胖的漂亮青年,卷发,像个演员或画家。他们三个人正在谈论催眠术。

“你在我这里住上一星期,健康就会恢复的。”老奶奶对萨沙说,“只是你要多吃一点才好。看你都像什么样子了!”她叹了一口气,“你变得太厉害了!瞧,真的,你已经完全是个浪子了。”

“该死的挥霍掉父亲所赠的资财以后,”安德烈神甫眼睛带着笑意,慢吞吞地说,“就跟不通人性的牲口一块儿吃草了……”

“我爱我的老爸,”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触一触父亲的肩膀说,“他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老人,善良的老人。”

大家都没有作声。萨沙忽然笑起来,并用餐巾捂住嘴。

“那么,您是相信催眠术了?”安德烈神甫问尼娜·伊万诺夫娜。

“当然,我也不能肯定我相信,”尼娜·伊万诺夫娜回答说,脸上做出很严肃甚至严厉的表情,“不过应当承认,自然界有许多神秘的和不可理解的东西。”

“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不过我要补充您一点:宗教信仰为我们大大地缩小了神秘的领域。”

一个又大又肥的火鸡端上桌来了,安德烈神甫和尼娜·伊万诺夫娜继续在谈话。尼娜·伊万诺夫娜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在闪闪发光,后来是她的眼睛在发光,她激动起来了。

“我虽然不敢跟您争论,”她说,“但您也会同意,生活中有那么多解答不了的谜!”

“我敢让您相信,一个也没有。”

晚饭之后,安德烈·安德烈伊奇拉小提琴,尼娜·伊万诺夫娜则弹钢琴为他伴奏。他十年前在一所大学的语文系毕业,但没有在任何地方做过事,没有固定的工作,只是有时参加为慈善目的而举办的音乐会。城里大家都称他艺术家。

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在拉琴,大家默默地听着。桌上的茶炊轻轻地沸腾,只有萨沙一个人在喝茶。后来时钟敲响十二下,一条琴弦突然断了。大家笑起来,赶忙起身,开始告辞。

娜佳送走未婚夫后,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她和母亲住在楼上(祖母住在楼下)。楼下的大厅里都熄灯了,萨沙还仍旧坐在那儿喝茶。他老是按莫斯科的习惯喝茶喝得很久,一回得喝七杯。娜佳宽衣躺在床上后很久还听见女仆在楼下收拾打扫,祖母在生气。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是偶尔听见萨沙在下面自己的房间里低沉地咳嗽几声。

娜佳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两点钟,天开始亮了。什么地方的更夫在打更。她已经不想睡了,床太软,躺着不舒服。娜佳像过去一样,在五月的夜晚躺在被窝里想事,而思想也和昨夜一样,单调,毫无意思,令人厌烦。她想到,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如何地向她献殷勤,向她求婚;她如何地同意了,后来便慢慢地尊重这个善良、聪明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当婚期剩下一个月的时候,她却开始感到害怕和不安,好像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沉重的东西在等待着她似的。

“嘀托、嘀托……”更夫在懒洋洋地打着更,“嘀托、嘀托……”

从一个大的旧窗户里可以看见花园,更远一点,有紫丁香盛开的茂密的丛林,它们都处于睡眠状态,并且由于寒冷而变得萎靡不振了。浓重的白雾浮到紫丁香上面,想把它盖住。在远处的树上,睡意蒙眬的白嘴鸦在大声啼叫。

“我的天呀,我为什么这样苦恼!”

也许每一个未婚妻在结婚前都有这种感觉吧。谁知道呢!或许这里有萨沙的影响?可是,要知道,萨沙多少年来都在说同样的话,好像念文章一样,说的时候,显得天真和奇怪。但是脑子为什么老是离不开萨沙呢?为什么呢?

更夫早就不打更了。窗口下和花园里鸟儿叫喳喳,花园里的雾也散了。春天的阳光像微笑一样,把四周围照得通亮。很快地,被太阳温暖了的整个花园,在阳光的爱抚下,已苏醒过来了,钻石般的露珠在树叶上熠熠发光。这个早已荒芜了的老花园在这个早晨却显得那么年轻、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