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第2/6页)

冬天他们的日子也过得很好。他们把本地剧院整个冬天都租了下来,然后短期地或者出让给小俄罗斯剧团,或者出让给魔术师,或者出让给本地的业余爱好者演出。奥莲卡长胖了,她心满意足,满面红光;而库金则瘦了,黄了,他抱怨亏蚀太多,尽管整个冬天的生意并不坏。天天晚上他都咳嗽。她就用马林果和菩提树花煮水给他喝,用香水给他擦身,拿柔软的披巾把他裹起来。

“你多么让我心疼!”她十分诚恳地说,一面抚平他的头发,“你真是我心爱的人!”

在复活节前的大斋期,他到莫斯科去请剧团。没有他她就睡不着觉,老坐在窗口望着星星。这时她就把自己比作母鸡,当公鸡不在窝时,母鸡也是整夜睡不着觉,心神不定。库金在莫斯科要耽搁一段时间,写信说,要到复活节才能回来。信里还交代了“季沃里”的几件事。可是在受难节的前一个星期,忽然深夜响起了不祥的敲门声。有人使劲敲门,就像捶一个大桶似的嘭嘭嘭!没有睡醒的厨娘光着脚踏着水泥地,跑去开门。

“劳驾,开门!”有人在门后用喑哑的男低音说,“有你们的电报!”

奥莲卡过去也接到过丈夫的电报,现在她不知为什么,愣住了。她用发颤的手拆开电报,读到如下的内容:

伊万·彼得罗维奇今天突然去世。星期二究应何何安葬请吉示。

“何何安葬”——电报里就是这么写的。还有一个更不能懂的“吉”字。下面是歌剧团导演的签字。

“我的亲人呀!”奥莲卡放声痛哭起来,“万尼奇卡,我亲爱的!为什么我以前会与你相遇?为什么我要认识你并爱上你啊?你把你可怜的奥莲卡,可怜的、不幸的人丢给谁啊?……”

星期二库金被安葬在莫斯科瓦冈科沃墓地。星期三奥莲卡就回到家,刚踏进自己的房间,就趴在床上大哭起来,声音大得连邻院都听得见。

“宝贝儿啊!”邻居们在胸前画着十字说,“亲爱的奥丽加·谢苗诺夫娜,妈呀,多么难过!”

三个月后的一天,奥莲卡做完弥撒回家,还在服丧期间,她十分悲伤。正好有一个她的邻居瓦西里·安德烈伊奇·普斯托瓦洛夫也是从教堂回家,与她并排走着。他是商人,巴巴卡耶夫木材场的经理,戴一顶草帽,穿着带有金链子的白色坎肩。他的样子像是地主,而不像商人。

“一切事情都是上帝安排好了的,奥丽加·谢苗诺夫娜,”他带一种同情的语调庄重地说,“如果我们的亲人死了,那也是上帝的意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想开一点,多忍受一点才对。”

他把她送到围墙门口,向她道了别就往前走了。这之后,她整天都听见他的庄重的声音,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他的黑胡子。她很喜欢他。看来,她给他也留下了印象,因为不久后就有一位她不大熟的上了年纪的太太到她家里来喝咖啡。这位太太刚在桌边坐下,就立即谈起普斯托瓦洛夫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可靠的人,并且说,所有的到了结婚年龄的姑娘都愿意嫁给他。过了三天,普斯托瓦洛夫本人也亲自上门拜访来了。他坐的时间不长,不过十分钟,而且说话也很少,但奥莲卡已经爱上他了,而且爱得那么深,整宿都没有睡着,浑身发热,像得了热病似的。第二天她就派人去请那位上了年纪的太太。很快就商定了婚事,随后便举行了婚礼。

普斯托瓦洛夫与奥莲卡结婚后,生活过得很好。通常他在木材厂里上班,直到吃午饭,然后出去办事。这时奥莲卡就代替他坐在办公室里,记账,出卖货物,直到傍晚。

“如今木材年年都涨价,每年涨百分之二十。”她对顾客和熟人说,“请主宽恕我们吧,过去我们卖的是本地木材,如今呢,瓦西奇卡每年都得到莫吉廖夫省去办木材了,要多少运费啊!”她说,现出害怕的样子,用双手捂住了脸,“要多少运费啊!”

她觉得,她好像已经做了很久很久的木材生意了,生活中最重要、最不可少的就是木材,什么长方木、原木、薄木板、薄木包板、板条、毛板……这些词在她听来都有一种亲切的、动人的东西。每天晚上她睡觉的时候,都梦见堆积如山的木板和薄木板,梦见一长串看不到尽头的大车载着木材运到城外很远的什么地方去。她还梦见一大批高十二俄尺、宽五俄寸的原木竖着移到木材场去,打起架来了,于是原木、长方木、毛板彼此碰撞着,发出干木材的沉闷的声音,全都倒了下去,然后又都竖了起来,相互重叠起来。奥莲卡在梦中叫起来,普斯托瓦洛夫便温存地对她说:

“奥莲卡,你怎么啦,亲爱的?在胸前画个十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