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第3/6页)
“‘你啊,米哈伊里克,这本书你绝对没有读过!’她大声争辩道,‘我跟你说,我敢发誓,这本书你根本没有读过!’
“‘我跟你说我读过!’柯瓦连科大声喊道,用木棍在人行道上敲得很响。
“‘唉,我的天呀,明契克!你干吗要发火?要知道,我们谈的是带原则性的问题。’
“‘我跟你说我读过!’柯瓦连科喊得更响了。
“在家里,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大吵大嚷。大概这种生活使她厌烦了,因此想有一个自己的窝,而且也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年龄了。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挑挑拣拣,嫁给谁都行!哪怕是那位希腊语教师也可以。原因是很明白的:对我们大多数的小姐来说,不管是嫁给谁,只要能嫁出去就行。不管怎么样,瓦莲卡对我们的别里科夫开始表示明显的好感了。
“而别里科夫呢?他也常到柯瓦连科家去串门了,就像常到我们这里来一样。进了他家就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响。而瓦莲卡就给他唱《风儿在吹》,或者用她那双黑眼睛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或者是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在恋爱的事情上,特别是在婚姻上,劝导往往能起很大的作用。不论是同事们和太太们,大家都劝说别里科夫应当结婚,对他来说,生活中除了结婚已没有别的缺憾了。我们全都向他道喜,用严肃的面孔向他说了各种俗套话,比方,婚姻是人生重要的一步等;何况,瓦莲卡长得不错,挺招人喜欢,她是五等文官的女儿,有田庄,更主要的是,她是第一个亲热而诚心地待他的女人。于是他有点飘飘然,拿定主意,真要结婚了。”
“那么,这时他的套鞋和雨伞就该收起来了。”伊万·伊万内奇说。
“您想象一下吧,这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把瓦莲卡的照片摆在了桌子上,而且常到我这里来谈论瓦莲卡,谈家庭生活,谈婚姻是人生重要的一步,也常到柯瓦连科家去,但是他的生活方式却一点儿也没有变,甚至相反,结婚的决定好像使他染上了某种疾病似的,他变得更瘦了,脸色更苍白了,好像更深地躲进自己的套子里去了。
“‘我喜欢瓦尔瓦拉·萨维什娜,’他对我说,带一种微微的苦笑,‘我也知道,人人都要结婚,可是……您知道吗,这一切来得有点突然……需要好好想一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呢?’我对他说,‘结了婚,就完事了。’
“‘不,婚姻是终身大事,首先得估量一下面临的义务和责任……以后可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这一点使我十分不安,如今我整夜都睡不着。说老实话,我害怕,她和他的弟弟有一种奇怪的思维方式。知道吗,他们议论起事情来有点奇怪。她性格又很活泼,结婚以后恐怕难免会闹出点什么麻烦来。’
“于是他没有求婚,一拖再拖,弄得校长夫人和我们的所有的太太们非常懊丧。他老是在捉摸将来的义务和责任,同时他又差不多每天都同瓦莲卡出去散步。也许他认为,在他这样的处境下他应该这样做。他常到我这里来,是为了谈谈家庭生活。如果不是突然闹出一场大笑话的话,他后来可能就结婚了,从而也就作成一桩不必要的、愚蠢的婚事了。在我们这里,由于烦闷无聊,由于无所事事,像这样结婚的有成千上万的例子。应该说一下,瓦莲卡的弟弟柯瓦连科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恨他,受不了他。
“‘我不明白,’他耸耸肩膀对我们说,‘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告密者,这样卑鄙的家伙。哎呀,先生们,你们怎么能在这儿生活啊!你们这里的空气要窒息人,坏透了!你们难道是教育家,是教师吗?你们是官僚。你们这里不是学府,而是警察局,并且散发出一股警察岗亭里的酸臭味。不,诸位老兄,我在你们这儿再住一阵,就要回到我们庄子里去了,在那里我可以捞捞鱼虾,教教乌克兰的小孩子。我是要走的,而你们却要同你们的犹大留在这里。叫他倒霉去吧。’
“要不他就哈哈大笑,笑得流眼泪。他时而用男低音,时而又用尖细的声音,摊开双手问我:
“‘他干吗要上我这儿来坐着?他想干什么呢?坐着,两眼发直。’
“他甚至给别里科夫起了一个外号,叫‘蜘蛛’。当然,我们没有对他说他姐姐瓦莲卡打算跟‘蜘蛛’结婚的事。有一次,校长夫人暗示他说,要是他的姐姐跟别里科夫这么一个可靠的、受大家尊敬的人结婚,倒是一件好事。这时他皱起眉头说:
“‘这不关我的事。哪怕她跟毒蛇结婚也行。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的事情吧。有一个捣蛋鬼画了一张漫画,画中的别里科夫穿着套鞋、卷起裤腿、打着雨伞,正在走路。瓦莲卡挽着他的胳膊。下面的题名是:‘热恋中的人’。您明白吗,表情画得妙极了!想必画家不止画了一夜,因为所有男中和女中的教师们、宗教学校的教师们和官员们都接到了一份。别里科夫也接到了一份。这幅漫画给了他非常难受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