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第3/4页)

“‘谁在那边?’从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个拉长的嗓音,这嗓音我觉得十分悦耳。

“‘是巴维尔·康士坦丁内奇。’仆人或奶妈回答说。

“这时安娜·阿列克谢耶夫娜就满脸关切地出来见我,每次都要问:

“‘您怎么那么长时间不来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的目光,她伸给我的那只优雅而高贵的手,她的家庭便服、发式、嗓音、步态,每每都给我留下一种新的、在我的生活中非同寻常的重要印象。我们交谈了很长时间,也很长时间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要不她就给我弹弹钢琴。如果他们两人都不在的话,我就留下来等着,跟奶妈聊聊天,跟孩子玩一会儿,不然就在书房里那张土耳其式的长沙发上躺下来看看报。安娜·阿列克谢耶夫娜回来的时候,我就到前厅去迎接她,把她所买的东西全都接过来。不知为什么,每当我接过这些东西时,心里总是热乎乎的,得意得不得了,就像小孩子一样。

“有一句谚语:婆娘闲着心发慌,买只小猪来喂养。卢加诺维奇家的人也没有什么操心的事,所以就跟我交起朋友来。如果我长时间没有进城,那就意味着我生病了,或者出什么事了。他们俩就会感到非常不安。他们担心我这个受过教育、懂得几国语言的人不去从事科学工作或文学工作,却住在农村里,像个踩着轮子转的松鼠那样,干了许多活,却依旧是身无分文。他们以为我是在受难。如果说我还照常在说说笑笑,照常吃吃喝喝,那也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苦难罢了。甚至在我感觉极好、心情愉快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们那寻根问底的眼神。而当我真的处境困难,遭到债主逼债,或者缺钱应付定期支付时,他们的表现尤其令人感动。夫妻俩在窗口互相耳语后,他就走过来对我严肃认真地说:

“‘巴威尔·康斯坦丁诺维奇,要是您眼前需要钱用的话,我和妻子请求您不要客气,先拿我们的钱去用好了。’

“他激动得涨红了耳朵。以前有一次也是这样,他们俩在窗口耳语之后,他涨红着脸走过来说:

“‘我和妻子恳切请求您收下这份小礼物。’

“于是他送给了我一副袖扣、一个烟盒或一盏灯。为此,我也从乡下派人给他送去猎获的飞禽、奶油和鲜花。顺便说一句,这对夫妻是富有人家。开始时我是经常借钱,且不选择对象,哪儿能借就到哪儿借,但任何力量也无法迫我去向卢加诺维奇家借钱。不过又何必要说这事呢?

“我是个不走运的人,不论在家里,在地里或板棚里,我都想念着她,苦苦地力图解开这个年轻、美丽、聪慧的女人的秘密。她嫁给一个枯燥乏味、差不多是老头子的人(她丈夫已年逾四十),并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我也想了解这个枯燥乏味、心地善良、朴直憨厚的人的秘密,他总是说些无聊的大道理,舞场上和晚会上只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在一起,没精打采,无所作为,一副恭顺、冷漠的表情,好像他是一件被运到这里来出卖的货物。但是他却相信自己有权成为幸福的人,有权与她结婚生孩子。我还极力想弄明白,为什么她遇上的竟是他,而不是我,在我们的生活中为什么要发生这种可怕的错误呢。

“每一次进城,我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在等待着我。她本人也曾向我承认,打从早晨起,她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预感到我就要到来。我们交谈了很久,也静默了很久,但就是没有表白我们彼此的爱情,并且犹豫忐忑地、带着醋意地掩饰这种爱情。我们对一切可能揭穿我们这一秘密的事情都感到害怕。我温柔地、深深地爱着她,但我也思前想后地问自己,万一我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那么这种爱情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呢?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这种默默的苦恋会突然破坏她丈夫、孩子和他们全家的正在过着的幸福生活。而这个家庭却是如此地爱我,如此地信任我。我这样做诚实吗?她若是跟我走,我们到哪里去呢?我能够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假如现在我过着美好的很有意思的生活,假如我正在从事着比方,为祖国解放而斗争之类的事业,或者我是一位著名的学者、一位演员、一位画家,那自然是另一回事。可是现在我只会把她从一个平淡、单调的日常生活带进另一个同样的,甚至更为单调无聊的生活环境里去,那我们的幸福又能维持多久呢?万一我病了,死了,或者干脆我们彼此不相爱了,到那时她会怎么样呢?

“看样子,她也有类似的考虑。她考虑自己的丈夫、孩子,考虑那爱女婿如同儿子的母亲。如果她屈从于自己的感情,那么她就必须撒谎或者说出实话,而就她所处的地位来说,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同样的可怕和不妥。折磨她的还有一个问题,即她的爱能否给我带来幸福,会不会使我本来就很艰难的、充满诸多不幸的生活变得更加复杂呢?她觉得她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大年轻了,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她也不够勤劳,精力不够充沛了。所以她常对丈夫说,我应该娶一个聪明的般配的姑娘,将来才能成为一个好主妇和好助手。不过她又立即补充说:这样的姑娘恐怕全城也未必能够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