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2/17页)

“我们相信你!”公爵夫人和玛露霞说,并扑过去拥抱叶果鲁什卡。

她们相信了他。可不是,最真诚的话,殊死的发誓,对圣像的吻,这些加在一起,怎么能不相信呢?况且,哪里有爱,哪里就有不顾一切的信任。她们复活了,两人都喜气洋洋,如同犹太教徒庆祝耶路撒冷复兴一样庆祝叶果鲁什卡的新生。她们送走了客人之后,便在一个墙角坐下来,小声地谈论着她们的叶果鲁什卡将如何地变好,如何地过新生活……他们断定,叶果鲁什卡将来前途无量,会很快地改变他们家的境况,她们就再不会像现在那样极端贫穷了。这贫穷是一条讨厌的鲁比肯河,凡是挥霍了家产的人都不能不渡过它。她们甚至断定叶果鲁什卡一定会娶一个有钱的美人,因为他是那么漂亮、聪明,而且门第显赫高贵,未必能够找到一个胆敢不爱他的女人!结束时,公爵夫人还讲述了祖先的家谱,而叶果鲁什卡也很快就会开始效法祖先。普里克朗斯基的祖父是公使,会说欧洲各国所有的语言;父亲是一个著名军团的司令官……而儿子将来也会……将来也会……会做什么呢?

“您一定会看见他将来做大事的!”公爵小姐断定说,“您一定会看见的!”

她们上床睡下后,又谈了很久关于他的美好的前程。她们睡熟后,又做了许多令人神往的梦。她们在睡梦中还幸福地微笑——这些梦太好了!这些梦多半是命运用来补偿她们第二天所经受的那些恐怖的。命运并不总是吝啬的:有时它还提前付给你一些恩惠呢。

深夜三时许,公爵夫人正好梦见她的宝贝儿子穿着豪华的将军制服,而玛露霞则正在梦中为她那发表演说的哥哥鼓掌。这时普里克朗斯基家门口来了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马车里坐着花卉饭店的仆役,他怀里抱着醉得跟死人一样的叶果鲁什卡公爵的高贵的身体。叶果鲁什卡已完全失去知觉,在仆役的怀抱里摇摇晃晃,活像一只刚宰好送往厨房里去的鹅。马车夫从车座上跳下来,拉了拉大门口的门铃。尼基福尔和厨师付了车费,便把醉汉的身体抬上楼去。老尼基福尔既不惊讶,也不害怕,用习惯了的手势脱去那不会动弹的身体上的衣服,把它放进羽绒褥子里头,盖上被子。仆人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早已看惯了自己的老爷变成必须抬上来、脱去衣服、盖上被子的东西。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惊奇,一点也不害怕。叶果鲁什卡酗酒,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常规了。

第二天早晨,大家又吃了一惊。

十一点钟左右,公爵夫人和玛露霞正在喝咖啡,尼基福尔走进饭厅来,向公爵夫人报告说,叶果鲁什卡公爵的情况不妙。

“公爵大概快要死了!”尼基福尔说,“您去看看吧!”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顿时脸色煞白,白得像亚麻布一样。一小块饼干从公爵夫人的嘴里掉了出来。玛露霞碰翻了咖啡杯,双手揪住胸口,胸膛里那颗受到出其不意的打击、惊恐万分的心跳得怦怦地响。

“大概是晚上三点钟喝醉了回来,”尼基福尔用发颤的声音报告说,“像平时一样……唉,而现在,上帝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断地翻身,不断地呻吟……”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互相抓扶着,往叶果鲁什卡卧室里跑去。

叶果鲁什卡脸色发青发白,头发蓬乱,瘦弱得很厉害,躺在厚厚的鸭绒被子里,呼吸十分困难,全身发颤,翻来覆去。他的头和手一刻也不能安静,一直在动,不住地颤抖;胸口发出一声声呻吟,唇髭上挂着一小块红色的东西,显然是血。若是玛露霞弯下腰去凑近他的脸的话,她就会看见他嘴唇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并且上颌缺少了两颗门牙。他全身都冒着热气和酒精气味。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跪着扑到他身边,放声大哭。

“他的死,是我们的罪过!”玛露霞说,捧着自己的头,“昨天我们责备他,使他伤心了,于是就……他受不了这种责备!他的灵魂很柔弱。我们对不起他,妈妈!”

她俩感到负疚,睁大眼睛,全身发颤,互相紧偎着。只有那种看见头顶上的天花板噼啪地发出可怕的碎裂声,马上就要塌下来,劈头盖脑地将自己砸得粉碎的人,才会这样地颤抖,这样地互相依偎着。

厨师想起来了,便跑去请医生。医生伊万·阿多尔福维奇来了,他个子矮小,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很大的秃顶,有一双愚笨的像猪一样的小眼睛和一个滚圆的肚子。大家见到他很高兴,就像见到了亲爹一样。他闻了闻叶果鲁什卡卧室里的空气,按了一下脉搏,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皱着眉头。

“你不用担心,夫人!”他用恳切的声音对公爵夫人说,“我不了解,不过按我的看法,夫人,您的儿子没有很大的所谓危险……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