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7页)

“为什么呢?”她终于抬头问道。

“因为告诉你也没用,只会浇灭你的斗志。不,我绝不会那么干。我会隔离患者,采取措施防止疾病蔓延,仅此而已。重要的是把握当下。现在我们有个伤寒病人,那么我们必须帮他把体温降下来,就是这样。至于他会不会得腹膜炎,你又会不会染上脑膜炎,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你必须现实一点,夫人。要是你跑到外面瞎逛,那只会害了大家。现在,你只需要每隔两小时给他吃一次药,尽量给他多喝点汤。我们的厨娘名叫齐娜。你最好时不时去厨房盯着她一点,保证炉火不灭,火上一直烧着一大壶热汤。齐娜很了不起,她已经为我们做了十二年饭。但你永远不能对土著掉以轻心,他们总爱忘事儿。现在,夫人,请容我告退,我得回去工作了。答应了你的事儿我一定办到,今天下午我就会派人从我家给你们搬一张床垫过来。当然,它睡起来可能不会很舒服,但你能指望什么呢——这里是斯巴,不是巴黎。”他转身走向门口。“最后,夫人,鼓起勇气吧!”他再次皱了皱眉,然后离开了房间。

姬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慢慢打量着这间除门窗外几乎空无一物的小屋。波特躺在快散架的简易床上,面朝墙壁用床单蒙着头,呼吸还算规律。这间屋子就是斯巴的医院,它拥有全镇唯一的一张床,还有真正的床单和毯子。波特能住进这间屋子,完全是因为现在军队里正好没人生病。泥墙遮住了窗户的一半,但灼热的阳光仍透过上半截窗户肆无忌惮地照了进来。她抓起上尉留给她的床单,把它叠成窗户大小的方块,又从波特的行李里找出一盒图钉,把床单钉在光秃秃的窗户上面。站在窗边时,外面的寂静令她深感讶异,恍惚间她觉得方圆一千英里内没有任何活物。撒哈拉的寂静名不虚传。她不禁有些好奇,自己的呼吸声是否一直像现在这样粗重,往常不觉得咽唾沫的声音那么刺耳是否因为习惯成自然。还有,平时她也会这么频繁地咽唾沫吗?现在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波特。”她柔声唤道。他毫无反应。她离开房间走到亮得刺眼的阳光下,外面的庭院里铺着一层沙子,视野内不见人烟。周围空无一物,只有白茫茫的墙壁、脚下凝滞的沙砾和头顶深邃的蓝天。她向前走了几步,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她转身回到室内。屋里没有椅子——只有那张简易床和床边的小箱子。她在一只行李箱上坐了下来,箱子提手上的标签在她手边晃荡。“期盼远行”,上面写道。这间屋子像仓库一样毫无特点。他们的行李摆在屋子中央,剩下的空间根本放不下床垫;必须把所有箱包归置到角落里堆起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脚上的蜥蜴皮鞋。屋里没有镜子,她伸手拖过另一只行李箱,从手袋里掏出粉盒和口红。刚打开粉盒,她就发现屋里光线太暗,粉盒上的小镜子根本照不清她的脸。她站在门口,缓慢而细致地化了个妆。

“波特。”她再次喊道,声音和刚才一样轻柔。他仍在呼吸。她把手袋锁进一只箱子,抬头看了看表,重新走进阳光灿烂的庭院,不过这次她戴上了墨镜。

要塞占据了全镇的制高点,它坐落在一座高高的沙山上,最外层的土墙拱卫着里面一大片松散的建筑。这座小镇地处偏远,在茫茫黄沙中显得格外突兀,一看便是个军镇。她走出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土著士兵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极目望去,整座小镇都是黄沙的颜色,单层平顶屋向着沙漠深处蔓延。她绕着围墙换了个方向,往上爬了一小段路来到山顶。炎热和强光让她有些头晕,沙子不断灌进她的鞋里。在这里她能清晰地听见下方的镇子里不时传来阵阵高音:有孩子的嬉笑,也有狗吠。无论望向哪边,天地的分界线上隐约都笼罩着一层急速脉动的薄雾。

“斯巴。”她大声喊道。这个词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在她心目中,它甚至无法代表脚下这堆乱七八糟的窝棚。她回到房间里,发现有人在地板中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白瓷夜壶。波特仰面望着天花板,盖在身上的床单被他推到了一边。

她快步走到床边,想帮他重新盖好,但他却怎么都不肯配合。她量了量体温:他的烧已经退了一点。

“这床睡得我背疼。”他突然抱怨道,听起来有些气喘。她回到床边摸了摸他身下,简易床中间凹得厉害。

“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现在你先乖乖盖好被子。”

他责备地看着她。“别用哄小孩的口气跟我说话,”他说,“我还是我。”

“我觉得这是一种本能,跟病人说话的时候你总会情不自禁地换成这种口气,”她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