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4页)

他几乎是横了心才走进包厢去的;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充分利用自己的这种意外的心情,完全不打算露出从容自在的样子,也不打算讲什么有趣的事来显示自己的才气。他有不怕显出害羞的勇气,他运用机智,让人看出他的窘态,而不觉得他可笑。“她要是误解了,”他心里说,“我可就完蛋啦!什么?一个扑了一头粉的人,假如不用粉就会露出灰白头发的人,竟然会害羞!不过,这终究是事实,只要我不去故意夸张它,或是拿它来炫耀,那就没有什么可笑的了。”伯爵夫人在格里昂塔城堡里,经常见到脑袋扑粉的哥哥、侄子以及几个思想纯正的讨厌的邻居,这已经使她够腻烦的了,哪里还会想到去注意她这位新崇拜者的头发呢。

伯爵夫人在精神上有了这面盾牌,所以莫斯卡进来的时候,她才不至于笑出来。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告诉她的那些关于法国的消息上。他每次到包厢里来,总有些消息要私下里告诉她。毫无疑问,他是在捏造。这天晚上,她跟他谈论着那些消息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眼神又优美,又和善。

“我猜想,”她对他说,“在帕尔马您是不会向您的那些奴隶露出这种和蔼的眼神来的;不然就会把什么都弄糟的,还会给他们带来不至于被绞死的希望。”

一个被认为是意大利第一流外交家的人,竟然没有一点架子,伯爵夫人感到很奇怪,她甚至还发现他有些可爱之处。总之,由于他善于辞令,谈吐热情,在这天晚上,他认为自己可以在不造成重大后果的条件下,扮演一下恋人的角色,她呢也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高兴。

这当然是前进了一大步,却也是非常危险的一步。这位在帕尔马情场上从来没有碰过钉子的大臣,总算他运气好,因为伯爵夫人从格里昂塔来了还没有几天,她那由于烦闷的乡村生活而僵化了的心灵,还没有苏醒过来。她好像已经忘掉了开玩笑;所有那些属于文雅轻松的生活方式的事物,在她眼里似乎都有着几分新奇感,因而也就成为神圣的了。以她当时的心情,她什么也不想嘲笑,哪怕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害羞的情人。再晚上一个星期,伯爵的大胆也许就会受到完全不同的对待。

在拉·斯卡拉剧院,到别人包厢里去拜访一下,通常都不超过二十分钟。伯爵在他有幸和彼埃特拉内拉夫人相会的包厢里,却整整待了一个晚上。“这个女人哪,”他心里说,“她把我青年时代的疯狂心情唤醒了!”可是他也看出了其中的危险,“她会不会是因为我那远在四十法里以外的、权势无限的巴夏般的地位,才宽恕我干的这种傻事呢?我在帕尔马多么烦闷啊!”可是,每隔上一刻钟,他都要下一次决心离开包厢。

“应当承认,夫人,”他笑着对伯爵夫人说,“我在帕尔马闷得要死,现在当我碰上快乐的时候,就让我尽情地享受一下吧。所以,请您准许我在您面前充当恋人的角色,只充当一个晚上,决不会发生什么后果。唉!过不了几天,我就要远远离开这个叫我忘掉一切烦恼,您也许还会说,甚至忘掉一切礼貌的包厢了。”

莫斯卡伯爵在拉·斯卡拉剧院的包厢里进行了这次长得越乎常规的访问,接着还发生了一些叙述起来也许会显得太啰唆的小事情;一个星期以后,他就完全陷在疯狂的爱情中,而伯爵夫人也已经在想,只要他在其他方面都讨人欢喜,年龄就不应该成为一个障碍。正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帕尔马派人送信来催莫斯卡回去。他那位亲王大概一个人在那儿感到害怕了。伯爵夫人回到格里昂塔去,她觉得这个美丽的地方非常荒凉,因为她不再运用想象力去美化它了。“莫非我爱上这个人了吗?”她对自己说。莫斯卡给她写信,他用不着再做作,分离替他除去了所有那些顾虑的根源。他写的信很有趣。他为了避免不爱付邮费的台尔·唐戈侯爵说闲话,使用了一个小小的计谋,总算没有受到误会。他派人把他的信送到科摩、累科、瓦莱泽或是沿湖一带的其他美丽的小城市里去投寄。他这么办,是为了希望那个信差可以把回信给他带来,结果他成功了。

不久以后,信差的到来就成了伯爵夫人生活中的大事。那些信差带来鲜花、水果等等不值什么,却又使她和她嫂嫂感到兴趣的小礼物。回想起伯爵,就不免要联想到他那巨大的权势。伯爵夫人热切地想知道别人对他的品评。连自由党人也钦佩他的才干。

伯爵之所以会有些坏名声,主要是因为有人把他看成帕尔马宫廷上极端君主主义党的首领,而自由党的首脑又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有可能获得成功的女阴谋家,无比富有的拉维尔西侯爵夫人。不管两党中哪一个党在野,亲王总是竭力设法不让它灰心失望。他知道得很清楚,即使由拉维尔西夫人客厅里的人物出来组阁,他依旧是主人。在格里昂塔,可以听到许多和这些阴谋倾轧有关的详细情形。人人都把莫斯卡说成是具有第一流才干的大臣和活动家,他既然不在眼前,伯爵夫人也就可以不再想起他扑粉的头发——一切落后和沉闷的事物的象征。头发上扑粉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宫廷里的人都得这样做,何况他在宫廷里还担任了那么重要的职务呢。“宫廷是很可笑的,”伯爵夫人对侯爵夫人说,“不过也很有意思。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可是必须遵守它的规则。有谁想到过反对惠斯特的那些可笑的规则呢?然而,一旦对那些规则习惯了,把对方打得一败涂地,也是怪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