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5/6页)

我现在理解了,为什么重症病患和老人这么喜欢谈论自己的健康问题。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孕症的问题。

这十年的变化真大。现在,我跟爱丽丝和妈妈反过来了。每当别人打电话过来,兴高采烈地问我下个星期六有没有空的时候,我倒成了恐惧社交的人。而爱丽丝则经常举办鸡尾酒派对,妈妈每个星期都会抽出三个晚上去跳萨尔萨舞。

爱丽丝不敢相信自己生了三个孩子,我不敢相信我一个孩子也没有生出来。我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碰到不孕的问题。当然,这种事情没有人会预料到,我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是我确实预想过许多其他的病症,我爸死于心脏病,所以即使有一丁点烧心感,我都会被吓个半死。我奶奶那一辈有两个人死于癌症,所以我时刻准备着迎接癌细胞的袭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担心自己患上运动神经元病,没别的原因,仅仅因为我读了一篇非常感人的文章,那篇文章是一名运动神经元病患者写的。此人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患病,是在高尔夫球场上,当时他开始感觉到脚痛。看完这篇文章后,每次脚上有痛感,我就会想,这下好了。我把这篇文章给爱丽丝看,结果她也开始担心这个问题。我们脱掉高跟鞋,按摩酸痛的双脚,讨论着以后坐轮椅该怎么办,而尼克则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两个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患上不孕症,也是因为爱丽丝的缘故。我们俩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相似。每年冬天都会出现烦人的干咳症状,要整整一个月才能好。我们的膝盖都不好,视力也不行,都有一点乳糖不耐受,不过牙口都非常好。她怀孕没有任何问题,我自然觉得,我也不会有问题。

所以,就是因为爱丽丝,我才没有投入足够的时间来担心不孕的问题。如果我操心过,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我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现在,我每天都会提醒自己,要为本操心,要担心他在上班的路上出车祸身亡;我要确保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爱丽丝的孩子们操心——这样他们就不会患上可怕的儿童疾病了;入睡前,我要为亲人操心,要担心他们会在夜里死去;每天早上,我要为认识的人操心,要担心他们在当天的恐怖袭击中丧生。那样就意味着恐怖分子赢了,本告诉我。他不明白,我其实是在通过操心,来与恐怖分子作斗争。这是我个人的“反恐战争”。

这是一个小小的玩笑,霍奇斯医生。有时候,你似乎听不懂我讲的笑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想逗你笑。本觉得我很搞笑,他会突然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反正他以前会这样,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满脑子只有不孕症的、无聊的偏执狂。

我觉得,下一次就诊时,我应该花点时间跟你谈谈“操心”这个问题,因为很显然,这种行为只是迷信而已,很愚蠢,也很幼稚——毕竟,我又不是宇宙的中心,事情也不会因为我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可是,我已经可以猜到你有哪些睿智的话要说,有哪些敏锐的问题要问,你会循循善诱地引导我开窍。这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索然无味。我不会停止操心,我喜欢操心,我出生于一个爱操心的家族,它已经深入到我的血液里。

霍奇斯医生,我只是想请求你,不要让它再继续伤害我。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付给你那么多医疗费。我只是想回归自我。

我跑题了,言归正传。我一直在想,假如我失忆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想象一下,我撞到了头,一觉醒来,发现现在是2008年,我变胖了,爱丽丝变瘦了,我嫁给了这个叫本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从头再爱上本,那样挺好的。我还记得当年那种爱是如何渐渐占据我的心田的,就像一张慢热的电热毯,它会不知不觉地加热我那冰冷的被窝,让被窝里温度一秒一秒地上升,直到我开始觉得,嘿,我有一阵子没发抖了。其实我身上已经暖和了,暖和得很舒服,我对本的爱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一开始我觉得“我真的不该吊着这个男人,我根本对他没兴趣”,然后演变成“他长得其实不算坏”,再后来就是“我有点喜欢和他在一起了”,最后发展成“其实,我已经为他疯狂了”。

我在想,本会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刻意向我隐瞒坏消息,就像我们和爱丽丝说话时,会故意绕开某些话题一样。他撒谎的本领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我说:“我们有几个孩子了?”他就会嘟哝说:“呃,我们在这方面的运气不太好。”他会搔搔下巴,清清嗓子,然后向别处看。

于是,我就会执拗地要求他提供所有细节,最终,他在无奈之下,就会说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