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旋风(第4/7页)

不久就到了中午时分。爬山的兴趣早已消失,我沉思地沿着山间小道走回城镇去,我穿过那座小铁路桥,过去几年中我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在这茂密的荨麻丛中捕捉孔雀蝶这一黑色幼虫。我走进了公墓,墓地大门前有一棵长满苔藓的华盖成荫的胡桃树。墓地大门洞开,里面传来潺潺的泉水声。墓地近旁坐落着本城的礼堂,每逢五朔节和色当纪念日,人们就在这里吃啊,喝啊,聊天和跳舞等等,现在它却在老栗树下布满斑驳阳光的阴影里的红色沙地上被静静地遗忘了。

山谷里,阳光直晒着同河流平行的城镇街道,街上弥漫着中午的酷热,河岸上,是一排排和房屋相对而立的稀稀落落的梣树和槭树,稀疏的树叶已经呈现出夏末的枯黄色。按照往日的习惯,我沿着河边漫步,凝视着水中的游鱼。浓密多须的水草在明亮如镜的水中悠悠飘动,中间有许多幽暗、但又清晰可见的空隙,孤独地躲藏着一条条肥壮的鱼儿,它们一动不动地朝着激流张大了嘴巴,不时吞下一群群被水流冲上水面的黑油油的鲤鱼。我觉得这天早晨没有去钓鱼还是对的,但是这空气、这河水,以及明摆着的情况:在两块大圆石之间有一条黑魆魆的大鲤鱼正静静栖息在澄清的河水中,无庸置疑地说明今天下午钓鱼是大有希望的。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继续往前走,当我从灼热的街上跨进自己家中地窖般阴凉的走廊时,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觉得今天还会有一场雷阵雨,”坐在桌边的父亲说,他对气候有一种敏锐的感觉。我反对道,天上没有丝毫云彩,也感觉不到有一点儿西风,可是他微微一笑回答道:“你没有觉察到空气很闷么?我们等着瞧吧!”

天气真是闷热之至,阴沟里的污水臭得厉害,就像往常刮燥热风1前那样。我由于爬山爬累了,又吸进了许多热空气,感到疲惫不堪,便面朝花园坐在阳台上休息。我漫不经心而又睡意蒙眬地断断续续读着一本关于戈登将军,这位英雄的传略,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天空仍然一片湛蓝,而空气却越来越让人感到窒息,似乎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太阳,但是太阳却仍然高高挂在天上。两点钟的时候,我回到房里准备我的钓鱼用具。当我寻找钓线和鱼钩时,捕猎的兴奋的感觉已经从心头油然升起了,我很高兴自己居然还保留着对于一种嗜好的深切、热烈的情感。

那天下午特殊的闷热和令人不安的寂静在我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提着鱼罐,沿着河流朝下游的小桥尽头走去,沿岸那幢高房子的阴影遮没了半座小桥。附近的纺织厂里传出单调的、催人欲眠的机器声,好似成群蜜蜂在嗡嗡嗡地飞舞;从上游的磨坊里也时断时续地传来轮锯的刺耳尖声。此外便是一片沉寂。工场里的工人都早已回到厂房的阴影里去了,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在磨坊的小岛上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在潮湿的石块上爬来爬去。车匠工棚前的墙上靠着锯好的木料,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刺鼻的香味,这种干燥的气息在潮湿的、饱含鱼腥味的水蒸气中,我能够非常清楚地辨别出来。

鱼儿也感到这种不寻常的气候,开始烦躁不安。头一刻钟就有几条鳊鱼来咬钩,有一条长着美丽的红腹鳍的大家伙,正当我差一点儿把它抓到手里的时候,它竟然挣断鱼绳逃走了。鱼儿越来越不安,鳊鱼群都深深钻进淤泥堆里,再也不来理会我的鱼饵,而从河的上游,一些今年刚生不久的小鱼,一群接着一群逃难似的游向河的下游来。这一切都表明另一种气候正在酝酿中,而空气仍然平静得像玻璃一般,天空也没有阴暗下来。

我猜想是上游的污水把那些鱼儿赶下来的,这时我还不想放弃钓鱼的欲望,打算换一个新的地方,我看中了靠近纺织厂的一条小河。我刚在一座棚房旁边找好一块地方,还来不及把钓鱼工具打开,就看到贝尔塔从工厂一扇楼梯窗户中探出头来,朝下看着我并和我打招呼。我装做没有看见,只是朝鱼竿弯下身子。

两边围着堤岸的小河里的水越来越混浊了,我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颤抖摇动得很厉害,我坐着,把头搁在两腿之间。姑娘还站在窗户前,她叫喊我的名字,而我仍然呆呆注视着河水,并不转过头去。

我依旧一无所获,因为这里的鱼儿也仿佛有急事似地慌慌张张游来游去。逼人的暑气让我疲惫不堪,我只好呆坐在堤岸上,心想,今天大概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真希望现在就已经是黄昏了。我身后纺织厂的大厅里持续地响着隆隆的机器声,河水轻轻拍打着长满青苔的潮湿堤岸。我睡意蒙眬地茫然坐着,实在是太疲乏了,懒得把钓绳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