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8/128页)

图尔诺夫斯卡夫人赞美了一会儿蒂塔的美德,就像是在卖李子。但就在还没有结束之前,米里亚姆·埃尔德尔斯坦就把她打断了。

“助手的配额已经满了,很多人在您之前就已经向我申请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往前走。

三个女人都很失望地呆在原地丝毫未动。但当她即将消失在营地之间的路上时,忽然停住了,然后往回走了几步。

“您说这个女孩能说一口流利的捷克语和德语,而且朗读也很好?”

巧的是,她想让那天下午在31号营房进行戏剧表演的提词员当天清晨就死了。

“我们急需一个提词员……你能做到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蒂塔身上。

“我当然能做到!”

那天下午她第一次进入31号营房,这是组成犹太家庭营32个营房中的一个。他们把所谓的泥潭称作营地道路,这些营地就分别位于这条道路的两边,每边16个。所有矩形营房的空间都被一根用空心砖砌成的烟囱分成两半。但是31号营房却有点不同:这里没有供囚犯们睡觉用的三层床,替代它们的只有凳子。墙上也没有朽木,能看到的只有画有爱斯基摩人和《白雪公主》里的七个小矮人的画。

他们曾经用凳子围出一个临时的场地,那些自愿表演的人不厌其烦地跑来跑去,把这个营房变成了一个剧院。有人安排座位,有人裹着或者带来色彩鲜艳的布料,甚至有人和孩子们排练了一些努力让大家记住他们的节目。在营房深处,助手们在忙碌地用垫子搭起一个小舞台,两个年龄不详的女人用绿色的布料来做《白雪公主》故事场景里的森林。就在这时,蒂塔的脑子里忽然记起了她离开布拉格之前读的最后一本书——《微生物猎人传》,作者保罗·德·克鲁伊夫。这本书讲述了那些伟大的研究人员的生活,他们的研究领域就是细菌和微生物。在营地,她有点觉得科赫、格拉希或巴斯德就像是在用放大镜观察那些比一滴水还小的细小生物是如何疯狂地活动的。同样还有那些长在洞里的霉菌,毫无征兆地、顽强地生长着。

他们曾在舞台对面为蒂塔准备过一个小房间,牛皮纸做的,并涂成黑色。节目导演卢比杰克走近她,告诉她一定要全神贯注地看着小莎拉。因为之前紧张的时候,从她口中说出的不是德语,不经意间说出的却是捷克语。纳粹允许他们进行表演的条件之一就是必须讲德语。

挤满观众的营房、责任心的压力,以及坐在第一排的负责管理奥斯维辛2号集中营的一些军官们,如施瓦茨休伯少校或门格勒上尉,这些都提醒她戏剧开始前要集中精力。她透过纸板上的洞向外看,想好奇地看大家如何大笑、如何鼓掌。表演似乎让他们感到非常兴奋。难道同样也是这些人每天命令处死成千上万的小孩?的确是他们。

所有在31号营房表演的节目中,1943年12月的某个晚上表演的《白雪公主》对于所有的表演人员和活着的人来说都是永远难以忘怀的。

表演一开始,魔镜在回答继母“谁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人”时变得结巴了。

“最美丽的人是……是……是……是……是你,我的王……王……王……后……”

临时剧院充满了大笑声。大家都以为是故意这样设计的。蒂塔在她的纸房子里浑身是汗。其实剧本在此处并没有设计结巴,而是因为男孩紧张。在奥斯维辛,任何一个幽默的举动都会让大家很开心,因为在这里笑声比面包还要奇缺,所以大家都需要使劲地笑。

当白雪公主被遗弃在森林里,笑声停止了。扮演她的小女孩那悲伤的目光和红妆黑眼圈加深了她的凄凉,同时又在森林里迷了路,寻求帮助的声音也很微弱,这一切使得她看上去非常的脆弱。看到这一切蒂塔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之前也无助地迷失在波兰边境的森林里,而且森林里到处都是德国士兵。

忘记台词或把白雪公主丢在森林时猎人差点被绊倒的场景(蒂塔记得,猎人差点从舞台上一头栽下来)引起的笑声,在小白雪公主开始唱歌时忽然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从十几个女孩中选中这个面色苍白、矮小、长着一副旧搪瓷娃娃脸的女孩来演这个角色。最后他们找到了答案:她的声音很动听,歌声很甜美,就像是华特·迪士尼拍摄的电影中的人物。从其声带发出的甜美音色不需要任何乐器,居然可以使很多人身心感到放松。当人们像动物一样被聚集到一起做标记和屠杀时,他们觉得他们都是牛,只有笑声和哭声才会让他们记起他们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