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七章(第3/4页)

“德·格里呢?他是不是也在瑞士旅行?”

“没有,德·格里没有在瑞士旅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此外,我严肃地正告您,不要作类似的暗示和粗鲁的联系,否则咱们俩没完!”

“怎么,您不顾咱们过去的友好情谊?”

“是的,连咱们过去的友好情谊也不顾。”

“千万请您原谅,阿斯特莱先生。但是对不起,这里面丝毫没有粗鲁的、侮辱人的地方;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怪波丽娜小姐。此外,阿斯特莱先生,法国人和俄国小姐,概而言之,这种联系不是你我能够讲得清楚或彻底了解的。”

“既然您不再把德·格里的名字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并提,那么我倒要向您请教,您说‘法国人和俄国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联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恰恰是法国人和必定是俄国小姐呢?”

“瞧,您也感兴趣了。阿斯特莱先生,这事情说来话长了。先要了解许多东西。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无论粗看起来是多么可笑。阿斯特莱先生,法国人是极其完美的形式。作为英国人,您可能难以同意;我,作为俄国人,也难以同意,唔,可能是出于忌妒;但是我们俄国小姐可能持有不同看法。您可能觉得拉辛矫揉造作,很不自然,有脂粉气,您甚至不想去拜读他的作品。我也觉得他矫揉造作,很不自然,而且有脂粉气,从某一观点来看是可笑的。但是他迷人,阿斯特莱先生,主要的是,他是一个大诗人,不管咱们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当我们还是狗熊的时候,法国人的,即巴黎人的民族形式就已经臻于优雅精致的境界。革命继承了贵族的遗产。现在,连最粗俗的法国人也可能具有形式十分雅致的风度、举止、谈吐甚至思想,却没有用精神和心灵主动去发展形式。一切都得之于继承。自然,他们可能是最空虚、最卑鄙不过的人。嗯,阿斯特莱先生,现在我告诉您,世界上没有比俄国小姐更直爽、更轻信的人了,俄国小姐聪明、善良、不过分矫情。德·格里以某种角色出现,戴着假面具出现,可能以他非凡的潇洒把俄国小姐的心征服。他有雅致的形式,阿斯特莱先生,而俄国小姐错把这种形式当作他的内心,当作他的精神与心灵的天然形式,却没有看作是他继承得来的衣衫。您可能会极不愉快,但我应当据实相告,大部分英国人棱角分明而并不优雅;俄国人则善于辨别美,异常敏感,并且特别爱美。但是,为了识别精神的美与个性的独特,需要具有比我国妇女,尤其是比俄国小姐更大的自由和更强的独立自主精神,而且无论如何要有更丰富的经验。波丽娜小姐——对不起,无法回避,——则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认定您比德·格里这个坏蛋好。她会器重您,成为您的朋友,向您敞开整个心灵,可是卑鄙下流的德·格里,渺小的高利贷者,这可恨的坏蛋终究会去控制这颗心的。仅仅由于所谓固执和爱面子也会如此,因为从前这个德·格里曾经以风度优雅的侯爵的荣耀,以失意的自由主义者的姿态,来到她的面前,他破了产(好像如此?),却乐于帮助她一家人和轻浮的将军。这些行径后来被识破了。但是被人识破也没什么嘛,现在您给她一个从前的德·格里,——正中她的下怀!她越是憎恨现今的德·格里,便越是想念从前的德·格里,尽管从前的德·格里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阿斯特莱先生,您是经营糖业的吧?”

“是的,我在著名的洛韦尔与康普糖业公司有股份。”

“哦,是这么回事,阿斯特莱先生。您一方面是经营糖业的,另一方面是阿波隆·贝尔维岱尔斯基;这两方面好像有点联系不起来。而我根本不是糖商,我仅仅是轮盘赌台上渺小的赌徒,甚至还当过仆人,这一节,波丽娜小姐一定已有所闻,因为她身边似乎有着精明过人的耳目。”

“您一肚子怨恨吧,所以您才这么胡言乱语,”阿斯特莱先生思索了一下,冷冰冰地说,“再说您的话里也并没有什么独到之见。”

“我同意!不过,尊贵的朋友,我的看法不管怎样陈腐,不管怎样琐碎,不管怎样轻飘飘、不正经,其可怕之处在于它毕竟是真实的!我跟您到底还是话不投机啊!”

“这是卑鄙的胡说!……因为,因为……您可要知道!”阿斯特莱先生瞪着眼睛,声音发抖地说,“您可要知道,您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倒霉的家伙,我是受了她的委托特地到高姆堡来的,为的是见见您,跟您作一番亲切的长谈,把您的感情、思想、希望以及……回忆通通转告她!”

“难道真的是这样?难道真的是这样?”我失声叫道,眼泪夺眶而出。我控制不住,大概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