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四章(第2/3页)

“您的看法有什么根据?”法国人问道。

“我的根据是:文明的西方人士的美德,随着历史的发展,又增添了主要的一条——获得资本的能力。俄国人不仅没有获得资本的能力,并且连花费资本也不在行,结果是白白浪费了。然而我们俄国人也需要钱,”我补充说道,“所以我们非常高兴,非常热衷于比如说轮盘赌这样的方法,可以不费力气在两个钟头之内发财致富。这对我们有很大的诱惑力;可是我们连赌钱也不肯下工夫,乱来一通,所以我们必定输钱!”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法国人扬扬自得地说。

“不,这话说得不对头。您这样议论自己的祖国,怎么不害臊。”将军正颜厉色地说。

“得了吧,”我回答他说,“要知道现在还很难说什么更糟糕:是俄国人的不成体统,还是德国人辛辛苦苦地积累财富的方法?”

“真是岂有此理的想法!”将军大声说道。

“好一个俄国人的想法!”法国人高声叫道。

我笑着,我真想逗得他们争吵起来。

“我宁愿一辈子睡吉尔吉斯帐篷,过游牧生活,”我大声叫道,“也不愿拜倒在德国偶像的脚下。”

“什么偶像?”将军大声嚷嚷,他已经真的冒火了。

“德国人积累财富的方法。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还不长,但是,我在这里亲眼目睹的事实却使我这个鞑靼血统的人愤慨起来。说实在的,我不要这样的美德!昨天我走遍了周围十来俄里1地。嘿,正像在劝谕训诫的德国图画书里一模一样,这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长老,道德高尚、非凡神圣的长老。神圣得人家不敢接近。我就讨厌人家不敢接近的圣贤。每一个长老有自己的家属,晚上他们都大声地朗读训诫读物。榆树和栗树在小屋的上空喧哗。夕阳西沉,鹳鸟栖息在屋顶上,一切那么富有诗意,动人心弦……

“您且别生气,将军,让我来讲一讲更加动人的事情。我记得,我已故的父亲每天晚上也在小花园里椴树底下给我和母亲朗读类似的书籍……我自己能够对这些事情作出应有的判断。然而这里每一个家庭都绝对服从长老的旨意。大家像牛马一样干活,大家像犹太人一样攒钱。假定说,长老已经积攒到一定数目的钱,便把希望寄托在大儿子身上,想要他学点手艺,置些田地。这样一来,女儿的嫁妆落了空,女儿只能守在闺房里,嫁也嫁不出去。同样为了这个缘故,小儿子被卖出去做奴隶或者当兵,到手的钱归并到家庭的资本里。没有错,这里都是这样做的;我细细打听过。他们认为这样做是正当的,是完全正当的,甚至连被出卖的小儿子也相信,他被卖出去是正当的。牺牲者自己心甘情愿去作出牺牲——这真是再好没有的事。接着怎么样呀?接着,大儿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遇见一个叫阿玛尔汗的姑娘,跟她相亲相爱,但是结不成婚,因为钱还没有攒够。他们只能真诚地等待着,微笑着作出牺牲。阿玛尔汗的双颊憔悴了,凹陷下去了。熬了二十来年,他们终于辛辛苦苦地积攒起不少钱,财富成倍地增长了。于是长老向四十岁的大儿子和三十五岁的阿玛尔汗祝福,而新娘的胸脯已经干瘪,鼻子变得赤红……这时候,长老热泪纵横,说教一番,自己离开了人世。大儿子变成道德高尚的长老,于是又旧戏重演。这样过了五十年或者七十年,第一个长老的孙子果真积累了大笔的资本,传给自己的儿子,代代相传,经过五六代就出现了罗特希尔德男爵或者高贝公司2,或者某某人物。嘿,这可真是一幅壮丽的景象:一两个世纪的世袭的辛劳,坚韧,才智,正直,刚强,果断,节俭,鹳鸟在屋顶上!还能要求些什么,一切都做到顶啦,他们就以这样的观点审判整个世界,对有罪的人——跟他们稍有不一致的人立刻加以谴责。哼,问题就在这里。我可宁愿按俄国人的惯例胡闹,或者靠轮盘赌发财。我可不愿意经过五代而变成高贝公司。我需要钱是为了我自己,我决不认为自己是资本的必不可少的附属品。我知道我在信口开河,不过我不想隐瞒。我的观点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您说的话里有几分真理,”将军沉思地说,“但是我确实知道,只要给您一点点松动的余地,您便无法无天,使人难以容忍……”

他照例没有把话讲完。我们的将军说话只要略微超出一般闲谈的范围,他就从来不把话说完。法国人微微瞪起眼睛,漫不经心地听着。他几乎一点不明白我说的话。波丽娜则表现出一副高傲而淡漠的神气。在今天的席间,她似乎不仅没有听我说话,并且什么人的话也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