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5页)

她骑在马上走过去;歌尔德蒙目送着她,看见在金黄色鬈发和天蓝色绒领之间,透露出一段结实的粉颈,那么骄傲地、笔挺地昂着,皮肤却如孩子似的细嫩而有弹性。歌尔德蒙简直以为,她是他见过的天下第一美人。他恨不得马上去搂一搂那粉颈,把她眸子中冷冷的、蓝色的秘密窥探出来。要打听她是谁并不难。他很快了解到,她住在宫堡里,是总督的情妇阿格妮丝;对此他毫不惊奇,她原是有资格当个皇后的。他站在一个喷泉的水池旁,在水中照了照自己的脸。他的模样完全配得上那个金发女人,只不过太不修边幅就是了。他当即去找一位认识的理发匠,好言好语地求他把自己的头发和胡子剪短,梳洗得光油油的。

他接连跟踪了她两天。阿格妮丝从宫里出来,这个陌生的金发男子已站在大门旁,以倾慕的目光注视着她。阿格妮丝驱马绕过岗哨,陌生人便从赤杨林中踱出来。阿格妮丝去找金匠,在离开金匠作坊时又碰见陌生人。她高傲地瞟他一眼,鼻翼颤动了几下。第二天早晨,她第一次骑马出游又发现他等在那里,便对他发出挑战的微微一笑。歌尔德蒙也看见了总督,一个魁梧而勇悍的男子,看来是值得认真对付的;不过,他鬓发已经斑白,且满脸愁容,歌尔德蒙自觉仍胜他一筹。

这两天使他很幸福,脸上又恢复了青春的光彩。让这样一个女人看一看他,向她进行挑战,是很美妙的。为这个美人儿牺牲自己的自由,也很美妙。为了她而将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掷,那种感觉更美妙而富于刺激。

第三天早晨,阿格妮丝由一个侍从陪着,骑着马走出宫门。她的目光立刻四下搜寻那个盯梢者,显示出战斗的激情与不安。不错,他已经在那儿。她打发侍从去办一件事,自个儿却骑着马缓缓往前走,来到桥堡门前,过桥去了。她只回头瞅过一次,发现陌生人仍跟着她。在时下很冷清的通往圣怀特朝圣教堂的大道旁,她停下来等他。她不得不等了半小时,陌生人走得慢吞吞的;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容光焕发地、笑吟吟地走来,嘴上叼着一小枝鲜红的野蔷薇果。她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树上,身子倚在土墙上的常春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他与她面对面地站住,脱下了帽子。“你干吗老跟着我跑?”她问,“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噢,”歌尔德蒙回答,“我与其说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不如说想给你点什么。我希望把我本身作为礼物奉献给你,美丽的夫人,你愿把我怎样,就请把我怎样处理吧。”

“那好,我倒想瞧瞧,对你这个人能够怎么样。可是,你如果指望在这野外不冒风险地就采到一朵鲜花,那你的算盘便打错啦。我只能爱那些必要时敢冒生命危险的男人。”

“一切听候吩咐。”

她慢慢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来递给他。

“你叫什么来着?”

“歌尔德蒙。”

“好,金口;我倒要尝尝,你这张口有几多的金味儿。听着:傍晚你得把这条项链送进宫里来,说是在路上拣的。你不能交给其他人,我要从你手中亲自收回它。你来时就像你眼下这个样子,让人家当你是个乞丐好啦。侍从中要是有谁盯着你瞧,你得镇静。你必须了解,我在宫里只有两个亲信,一个是马夫麦克斯,一个是侍女贝尔塔。你必须见到他俩中的一个,让他带你到我那儿去。在宫里的其他人面前,包括伯爵面前,你都得小心谨慎,他们全是我的敌人。记住我的警告,不然你会丢了命的。”

她向他伸过手来,他微笑地接着,温柔地吻了吻,并把自己的脸颊凑上去轻轻挨了挨。随后,他把项链揣进怀里,下山朝河流和城市的方向去了。两边的葡萄山已经光秃秃的,树上的黄叶一片接一片往下落。歌尔德蒙眺望山下的城市,觉得它竟是这样亲切可爱,自己也不禁摇摇头笑了。就在几天前,他还那么感伤,而感伤的原因是困厄与痛苦也同样容易消逝。可眼下它们不是真正已消逝了么,沉落了么,就如枝头金色的树叶。他觉得,这个女人的爱情对于他比以往的任何爱情都更加光辉灿烂,她身高体壮,头发金黄,充满生气,使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少年时在玛利亚布隆修道院中心里所有过的那个母亲的形象。前天他还不相信,世界会再一次对他露出亲切的笑脸,生命、欢乐和青春的激情能再一次在他的血管里涌流。真幸福啊,他还活着,在历经那些可怕的岁月时竟能死里逃生!

傍晚,他来到宫里。只见院子里一派繁忙景象,马夫们在卸鞍,使者往来奔走,还有一队神父和显要的教会人士由侍从领着穿过里门,走上楼去。歌尔德蒙想跟着走,却被门卫挡住了。他掏出金项链来说,他奉命只能亲手交给夫人或者她的使女。人家于是叫个佣人给他带路,在一条条过道里转了很久。终于,面前出现一个漂亮机伶的女子,在擦过身旁时悄声地问:“您是歌尔德蒙?”随后手一招,让他跟着走。女子无声地消失在一道门里,过了半晌又出来,招手让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