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章(第2/3页)

“病人生性爱说爱笑,不过现在这是神经质和任性,”医生神情凝重地对我低声说道。

“那好,我服药,”涅莉突然用微弱的声音叫道,“不过等我长大了,您肯和我结婚吗?”

大概这顽皮的怪念头使她很开心,她两眼放光,笑得嘴唇打战,等着看有点吃惊的医生怎样回答。

“行哪,”他回答说,看她这样淘气不由得笑了,“行哪,只要您成为一个有教养的好姑娘,听话,乖乖地……”

“乖乖地服药?”涅莉接口道。

“啊哟!对呀,服药。是个好姑娘,”他又悄悄地对我说,“她那么,那么……又乖巧又善良,不过,不过……结婚……多古怪的淘气的念头呀……”

于是他又把药水递过去。可是这一次她连样子也不装了,干脆用一只手从下面把茶匙一搡,药水全都洒在可怜的老头子的胸衣上和脸上。她放声大笑,不过不是原来那纯真而快乐的笑。她的脸上闪过冷酷、气愤的神气。这时她仿佛在躲着我的目光,只看着医生,而且带着嘲弄的笑意,不过这笑意中透着不安,她在等着看“可笑的”老头子现在会怎样。

“噢!您又……多糟糕!不过……药水还可以再调,”老头子说,一边用手帕抹着脸和胸衣。

这使涅莉感动极了。她等着我们发怒,以为我们会骂她,埋怨她,也许她此刻不自觉地恰恰希望如此,她就有理由马上像歇斯底里发作似的大哭大闹,再像刚才那样把药水泼掉,甚至怒气冲冲地摔坏什么东西,从而发泄一下她那任性的、饱受创伤的幼小心灵的痛苦。这种任性不仅病人有,也不仅涅莉有。往往有这样的情形,我在房间里踱步,下意识地希望快点儿有谁来侮辱我,或者对我说一句可以被视为侮辱的话,我就可以快点儿摔东西撒气。而女人家在这样撒气的时候,就开始极其委屈地伤心哭泣,那些特别容易激动的女人甚至会发歇斯底里。这种情形很普通,也很常见,往往是因为心里另有隐痛,想和人谈谈心,却无人可以倾诉。

可是,受了委屈的老人的天使般的善良,他一句埋怨她的话也没有,又第三次为她配制药水的那种耐心,顿时使涅莉深受感动,她安静下来了。唇边讥讽的笑意消失了,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眼睛湿润了;她迅速地瞥了我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医生把药水递了过去。她温顺而胆怯地服了药,抓住老人胖胖的发红的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您……在生气……因为我坏,”她说,不过没有把话说完,她钻进被窝里,蒙着头,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

“噢,我的孩子,别哭……这没有关系……您太激动了;喝点水吧。”

不过涅莉不听他的。

“不要哭了……别难过,”他继续说道,自己也几乎在她身边低声抽泣着,因为他也是很容易激动的人,“我原谅您,我会娶您的,只要您做个品行优良,受人尊敬的姑娘,好好……”

“好好服药!”被窝里响起了像银铃似的尖细的神经质的笑声,哭声还没有止住呢,那是我非常熟悉的笑声。

“善解人意的好心肠的姑娘,”医生郑重地说道,眼里几乎含着泪水。“可怜的小姑娘!”

从这时起,他和涅莉彼此有了一种令人惊讶的奇特的好感。相反,涅莉对我却越来越阴沉、冲动、爱生气。我不知道这是因何而起,感到奇怪,何况这种变化似乎是突然发生的。在她生病的最初几天,她对我非常温柔亲切;好像对我看不够,不让我离开一步,她用发烫的小手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如果她发觉我心情郁闷烦躁,就想方设法使我开心,与我逗乐嬉戏,对我微笑,显然,她在压抑着自身的痛苦。她不愿看到我深夜工作,或者坐着照看她,我不听她的,她就会伤心;有时我发现她有心事;她开始向我百般询问,为什么我那么悲伤,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奇怪,只要提起娜达莎,她马上就默然不语,或者说起别的事情。她仿佛在回避有关娜达莎的话题,这使我惊讶极了。我回来时她总是十分高兴。可是只要我拿起帽子要出门,她就有点异样地悲哀地望着我,仿佛含有怨意,一直目送着我。

在她生病的第四天,我整晚坐在娜达莎那里,甚至坐到了后半夜。我们当时有事情要商量。我在出门的时候,对我的小病人说,很快就会回来,我也的确打算早些回家。我在娜达莎那里耽搁下来,可以说是个意外,我对涅莉是放心的,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家里。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她从顺路来看过我的马斯洛鲍耶夫那里听说,涅莉病了,而我杂务缠身,又没有帮手。我的天,心地善良的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可就张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