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4/5页)

“您听我说,”我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不要为阿佐尔卡伤心了。我们走吧,我送您回家。您不用担心。我马上去叫一辆马车来。您住在哪里?”

老人没有答话。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巷子里没有别的行人。突然他摸索着想抓住我的手。

“胸口好闷!”他说,声音沙哑,勉强听得见,“好闷!”

“我送您回家!”我欠身叫道,用力想把他拉起来,“喝点茶,躺下睡一觉……我马上去叫马车。我给您请一位医生……我认识一位医生……”

我不记得还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想站起来,可是刚抬起身子,又跌倒了,他又喃喃地说起话来,还是那沙哑而窒息的声音。我弯腰更凑近他,想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在瓦西里岛,”老人沙哑地说,“六道街,六——道——街……”他不说了。

“您住在瓦西里岛?但您走的方向不对呀;应该向左拐,而不是向右。我马上送您去……”

老人没有动。我拉起他的手;手毫无生气地滑了下去。我看看他的脸,碰碰他——他已经死了。我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梦中。

这个意外给我招来了许多麻烦,在料理期间我的热病不知不觉地好了。老人的住处总算找到了。不过,他不是住在瓦西里岛,而是住在离他死去的地方只有两步路的克卢根公寓,就在屋顶下面的第五层。那是一个独用的住所,有一条小小的过道和一个很大但很矮的房间,墙上有三个狭长的洞算是窗户。他的生活贫困极了。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很旧很旧的沙发,沙发硬得像石头一样,四处都露出椴树皮的纤维来;就这些还是房东的。炉子看来已经很久没有生过了;也找不到一支蜡烛。我现在真的认为,老人到米勒的店里去,只是要在有烛光的地方取暖。桌上放着一只空的瓦罐,还有一片干硬的面包皮。钱是一个戈比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件替换的内衣,为了安葬他,有人拿来了自己的一件衬衫。显然,他不可能这样孤零零地过日子,想必有人哪怕是偶尔来看看他。在桌子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死者是入了俄国籍的外国人,名叫叶列米亚·斯米特,机械师,七十八岁。桌上有两本书,一本是简明地理,一本是《新约》的俄译本,这本《新约》的书页上满是铅笔写的字迹,还有指甲画的记号。向房客和房东打听了一下,几乎人人都对他一无所知。这幢大楼的住户很多,差不多都是手艺人和德国妇女,她们出租住房并提供包饭和仆人。大楼的管理员是贵族出身,对这位已故的房客也说不出什么,只知道这个住处月租六卢布,死者住了四个月,不过最近两个月他连一个戈比也不曾付过,所以不得不赶他走。还问过有没有人到他这里来走动,但谁也不能给予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这是一座很大的楼房,到这个挪亚方舟11来走动的人还少吗,要记住所有的人是不可能的。看门人在这幢大楼里干了五年左右,他或许多少能介绍一点情况,但两周前他告假回了家乡,留下侄子代替他,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认识的房客还不到一半。我说不准,这些查询的结果究竟如何,不过老人终究被安葬了。在这些日子里,除了忙于其他事务,我还到瓦西里岛六道街去过,只是在回来以后,我才不禁自嘲:除了一些普通的房子之外,我在六道街还能看到什么呢?“可是为什么,”我想,“老人在临死时要提到六道街和瓦西里岛呢?难道是说胡话?”

我看了看斯米特留下的空房,觉得挺喜欢。我决定把它留给自己住。主要是因为房间很大,尽管它很矮,最初我老是觉得头会碰到天花板。不过很快就习惯了。月租六卢布的房子,找不到更好的了。它是独门独户,这一点很吸引我;只消找个仆人就行了,因为完全不用仆人是无法生活的。看门人答应,在最初一个时期,他每天至少来一次,必要时为我做点事。我想:“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有人来探望老人呢!”不过,老人死去已有五天了,还是没有谁来过。

1 指的是卖糖果、蜜饯、果酱、蜂蜜等甜食的店铺。

2 歌德诗剧《浮士德》中的魔鬼,第一次在浮士德面前出现时,现形为一条狮子狗。

3 保尔·加瓦尼(1804-1866),19世纪30、40年代法国著名的插图画家。霍夫曼(1776-1822),德国作家,他的《霍夫曼幻想小说》于1846年译成法文,由加瓦尼作插图,在巴黎出版。

4 当时在德国小市民中流行的华尔兹舞曲和通俗歌曲。

5 沙非尔(1795-1858),德国幽默作家。

6 原文为德文。

7 除了老人和“我”,当时在场的,包括店主米勒在内,都是德国人。他们所说的俄语半通不通,发音不准,俄国读者看了,不禁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但用汉字来表达语音差别,阅读效果并不好,所以这里只是直接译出原意,以免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