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祝您好运。”我说。

“也祝你顺顺利利。”他冷冷地回道。

你问他叫什么,干哪一行,要到哪儿去。

“恕我冒昧,先生,”我说,“您是捕鸟的吧?”

“我不是捕鸟的。”他答道。

“补锅的?”

“不对。”

“打短工的?”

“不对。”

“拉琴的?”

“也不对。”

我困惑地朝他笑笑,接着说:

“我看您样子古怪,实在猜不出您的来历。您看着挺自在,可又像有什么心事。不知人生遭遇了什么困难?”

那人冲我喷了几口浓烟,隔着眼睛四周的毛发,仔细地打量我。

“人生?”他回道。“我宁愿不要这人生,”他说,“因为它实在没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放烟斗里抽。不能挡雨,抱在怀里又没什么感觉。你喝了一晚上的酒,兴致正高,于是扒了它的衣服,把它弄上床,可黑灯瞎火的,搂着它并不舒服。人生就是个错误,还不如没有的好。它就像床底下的尿壶,进口的熏猪肉。”

“这么好的天气,您跟我说这个。”我责怪道,“瞧这大太阳,把人的懒骨头都叫醒了。”

“像羽绒床垫,”他接着说,“像蒸汽机烘烤的面包。这就是你说的人生吗?人生?”

你跟他解释一下人生的苦恼,但更要强调人生的本质是甜蜜的、有希望的。

什么是甜蜜的?

像是春天的花朵,人生的荣耀与圆满,黄昏的鸟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些所谓的甜蜜。

“人生确实很不好懂,”我开始跟那怪人解释,“也很难说清楚。可是,如果您认为人生就是享乐,那我告诉您,在城里活着要比待在乡下好。据说在法国,有些地方的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您有没有发现,小猫咪总是活得很快乐。”

他愤愤地朝我看了一眼。

“这就是人生?多少人穷尽一生,想要了解它的真相,可等到最后,总算有所领悟,见鬼,还不是一命呜呼!人一死,就像中毒的牧羊犬。没什么比人生更危险的了。既不能当烟抽,卖了又不值钱,临了还要把你给弄死。这就是个圈套,危险得很,就像死亡的陷阱。人生?”

他坐在那儿,非常恼火,不停地抽着烟,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烟斗里升腾起阵阵浓雾,在面前筑成了一堵小小的灰墙。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问问题,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那您是不是抓兔子的?”

“不对。不对。”

“到处打短工的?”

“不对。”

“管蒸汽打谷机的?”

“绝对不是。”

“钉铁皮的?”

“不对。”

“在城里做职员?”

“不对。”

“自来水厂的检验员?”

“不对。”

“开药方给马治病的?”

“用不着开药方。”

“乖乖,这么说,”我实在是糊涂了,“您干的这一行肯定很特别,我想不出来啊。难不成,您跟我一样也是农民,或者是酒馆的伙计,布店里卖布的。您不会是演戏的吧?”

“都不对。”

他忽然坐起来,几乎是直瞪着我,嘴里紧叼着烟斗,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四周烟雾缭绕。我有些紧张,但并不那么怕他。要是手边有把铁锹,我肯定会立即干掉这家伙。但我想,最好还是别得罪他,什么都顺着他说。

“我是强盗,”他严肃地说,“身上有刀子,胳膊像蒸汽机一样有力。”

“强盗?”我惊呼道。我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

先稳住。别轻举妄动。

“力气大得跟洗衣机里那明晃晃的转轴一样。我还是个狠毒的杀手,每次抢劫都会把人一拳打死,因为在我眼里人命不值钱,一分钱都不值。我把人杀死,然后,就会有更多人来到世上。到那时,我说不定能活到一千岁,再也不用像七十岁时那样,喉咙里老是堵着一口痰,咳都咳不出来。喂,你身上带钱包了吗?”

快跟他哭穷。跟他借钱。

这有何难,我说。

“我没钱,硬币、金币、汇票统统没有,”我回道,“也没有当票,值钱的东西全没有。我跟你一样,也是穷人,我还想跟你借两先令当盘缠呢。”

我坐在那儿望着他,有些紧张起来。只见那人把烟斗一扔,掏出把很长的镰刀,两眼逼视着寒光闪闪的刀锋。

“就算你身无分文,”他大笑道,“我也不会饶你这条小命。”

“慢着,你听我说,”我正色道,“抢劫、谋杀都是违法的,更何况,我这条小命对你也没什么用。我有肺痨,六个月内肯定会死。说不定,很快就要办丧事。你等等,我咳一声给你听。”

说完,我使劲干咳了一声。咳嗽声像一阵微风,吹动了手边的小草。我心里开始琢磨,不如跃身而起,逃走算了。这办法起码比较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