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生活(第6/6页)

我知道一座长满青草的山坡

清澈的小河从坡下流过

那里充满宁静和快乐

在我的记忆里荡漾着微波——

这首诗有好几节,我读下去的时候逐渐明白,她说的就是同一片我曾以为归属于我的河滩。

“随信附上的诗行根据我记忆中的那座山坡写成,”她写道,“如果能在历史悠久的贵报刊登,我非常感激。”

阳光洒在河面上

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就在河的对岸

快乐的花儿竞相开放——

那是我们的河岸。我的河岸。另一节写的是一片枫树,但我相信她记错了,那些是榆树,因为得了荷兰榆树病,现在已经全都死了。

信中其余的内容让前因后果更清楚了。这个女人说她的父亲——他姓奈特菲尔德——于一八八三年在后来被称为“下镇”的地方从政府手里买了一块地。那块地就在梅特兰河边。

岸边开满了鸢尾花的小溪

被枫树林的绿荫遮蔽

流水滋润的原野上

一群群白鹅在嬉戏

她没有提及——换作我也会这样——泉水变得浑浊,周围被马蹄弄脏。当然也没有提到粪便。

实际上,我也作过几首诗,和她的诗差不多,但现在已经弄丢了,抑或从未被写下来过。赞美大自然的诗行不太容易收尾。我写那些诗的日子,大约就是我对妈妈极度排斥,而爸爸正狠狠打掉我的刻薄的时期。或者说揍扁我,当时人们会快活地如此形容。

这个女人说她出生于一八七六年。结婚前她一直住在父亲家里,在那里度过了她的青春。那座房子在小镇的尽头,空旷的田野开始的地方。从房子里可以看到夕阳。

那是我们的房子。

有没有可能妈妈从来不知道这一点,从来不知道我们的房子是奈特菲尔德一家曾经住过的地方,那个老太太是在透过窗户看她自己过去的家?

有这个可能。我年纪大了之后,开始有兴趣费神翻阅档案记录,不顾枯燥地考据一些事情,我发现在奈特菲尔德家卖掉房子之后,我父母搬进去之前,有好几户人家拥有过那座房子。你也许好奇为什么那个老太太还可以活很多年,却把房子卖了。她是否成了寡妇,手头拮据?谁知道呢?是谁来把她带走了,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也许是她的女儿,那个住在俄勒冈的写诗的女人。也许她在婴儿车里寻找的正是那个已经长大的、离家很远的女儿。就在妈妈说她为了保护我宝贵的生命把我抱起来之后。

在我成年后有一段时间住得离那个女儿并不太远。我本可以写信给她,或者去拜访她,如果我当时没有为自己年轻的家庭和总是令人不满意的写作忙碌的话。但那时我真正想要说话的对象是妈妈,而她已经不在了。

妈妈最后一次发病时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我当时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温哥华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们。我们难以负担旅费,而且我丈夫鄙视仪式。但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呢?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会说起某些无法被原谅的事,某些让我们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但我们原谅了,我们每次都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