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第4/4页)

我也说早上好。一定是真的快到早上了,否则爸爸不会像那样穿着白天工作要穿的衣服。天空也许正在泛白,但仍然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之间。小鸟也在啼唱。我已经习惯了离开床铺的时间越来越长,尽管这并没有像刚开始那样让我感到舒服。曾经只在卧室里和双层床上出现的可能性现在已经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当时爸爸没有穿着工装裤?他的打扮仿佛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镇上办事。

我无法继续散步,整个节奏被打破了。

“睡不着?”他说。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说不,但接着我想我很难解释说自己只是四处走走,于是说是的。

他说夏天的晚上睡不着很正常。

“你上床的时候筋疲力尽,以为自己就要睡着了,其实却很清醒。是不是这样?”

我说是的。

现在我知道那天晚上不是他第一次听见我起来走动。他的牲畜就养在房子旁边,他的财物,虽然不怎么多,都在近旁,他在抽屉里放着一支枪,他当然会因为楼梯上最轻微的响动和门把手最细微的转动而惊醒。

我不知道,关于我睡不着这件事,他想进行怎样的谈话。他似乎已经宣称失眠是件恼人的事,但仅此而已吗?我当然不想告诉他更多。如果他稍稍暗示他知道还有内情,甚至如果他暗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探这个内情,我想他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我必须主动打破沉默,说我无法入睡。我不得不起来散步。

为什么?

不知道。

不是做噩梦?

不是。

“愚蠢的问题,”他说,“好梦不会让你从床上爬起来的。”

他让我期待继续说下去,他什么也没问。我本想退缩,却一直说了下去。实情被说破,几乎未经修改。

说到妹妹时我说,我担心自己会伤害她。我相信这就够了,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会掐死她。”然后我说。最终,我无法阻止自己。

现在我已经无法收回说出口的话,我无法变回之前的自己。

爸爸听见了我的话。他听见我认为自己会无缘无故地掐死熟睡的小凯瑟琳。

他说:“哦。”

然后他说别担心。他说:“有时候人们会有那样的想法。”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严肃,没有任何惊恐或神经质的惊讶。人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说担忧,但是不必真的担心,不过是一个梦,你可以这么想。

他没有特别指出我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不如说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是乙醚的作用,他说。他们在医院里给你用的乙醚。和梦一样毫无意义。这不可能发生,就像流星不可能砸中我们的房子(流星当然可能砸中我们的房子,但那可能性太小了,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并没有责怪我这么想。没有对我感到惊讶,他是这么说的。

他本来可以说其他的话。可以问我更多关于我对妹妹的态度和我对自己生活的不满之类的问题。如果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他也许会为我约见心理医生。(我想我会为自己的孩子做这样的事,在过了一代人和有了更多的收入之后。)

事实是,他的做法也奏效了。这让我回到了我们居住的这个现实世界,没有嘲弄也没有警告。

人们会有一些他们宁可没有的想法。这样的事在生活中时有发生。

在如今这个年代,如果你以一个家长的身份生活得足够久,就会发现你既犯过自己不曾费心知道的错误,也犯过自己一直都清楚知道的错误。你在心里变得多少有些谦卑,有时还很讨厌自己。我不认为爸爸有任何这样的感觉。我知道如果我责怪他用磨剃须刀的皮带或者裤腰带抽打我,他也许会说,管你高兴不高兴这样的话。在他心里,如果他记得的话,那些抽打不过是对一个幻想自己能够当家做主的多嘴多舌的孩子必要且适当的管束。

“你自以为很聪明吧。”这是他可能会说的惩罚的理由,在那个年代,人们的确会常听见这样的话,聪明被当作一个惹人讨厌的小魔鬼,应该挨一顿揍,让它不再顶嘴。否则他长大后就会自以为很聪明。或者她长大后。

然而,在那个即将破晓的清晨,他说了我恰恰需要听到的以及我甚至很快就会忘记的话。

我想他穿着好一些的工作服也许是因为他约好了早晨去银行,然后发现——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惊讶——还贷期限无法被延长。他尽量努力工作,市场却没有好转,他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办法供养我们,同时付清我们当时的欠款。或者也许他发现妈妈发抖的症状有一个名称,那症状也不会停止。或者他爱的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没关系。从那以后我睡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