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这里,叙述的线索中断了(第10/36页)

“不想要这个吗?”

见习军官这么嚷嚷着,举手经过小姐们花花绿绿的头顶把一堆碎纸屑沙沙沙地撒在多米诺上。空中顿时架起一条拱形的纸屑带;而当它的一端咝咝沙沙落在假面具上时,那拱形的纸带松开着疏软下来,飘落在地板上。多米诺丝毫没有察觉这滑稽的玩笑,只伸出双手,恳求别把它从这幢房子撵回到彼得堡的马路上,恳求别把它从这幢房子撵回到浓密的毒雾中去。

“先生们,我们到这儿来……”

接着,一串小姐便跑过去了。

只有那个站得离多米诺最近的小姐迟疑了一会儿;她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多米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毕——竟……这……这有点儿不对。”

干瘦的人影

这,当然是他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他今天是来说——说什么呢?

他把自己给忘了:忘了自己的思想,还忘了期望——他自己命中注定扮演的角色的期望——一个高雅、冷静的人不见了;留下一种赤裸裸的热情,而热情变成了毒药。一种热情的毒药进入他的大脑,它像炽烈的云彩从眼睛里无形地溢出来,像黏乎乎的血一样鲜红的锦缎把他缠起来:仿佛他现在对一切都是一副由灼烧着身体的烈火组成的焦黑的面孔,这副焦黑的面孔又变成了黑色的假面具,而灼烧着身体的烈火——则变成了红色的锦缎。他现在真的成了小丑,一个非常难看的红色的小丑(当时她是亲口这么叫他的)。这个小丑现在背信弃义,并尖锐地诅咒真理,对自己或对她——报复?到底是爱,是恨?

所有最近这些日子,仿佛他都在摆弄她,从黄色房子的窗户伸出冷冰冰的双手,往花岗岩往涅瓦河的雾霭伸出冷冰冰的双手。他爱她的同时,想抓住由此产生的想象中的形象,他想窒息飘拂在某处的身影,对她进行报复。正因为这样,这些日子来一双冰冷的手总在从一个空间伸到一个空间;正因为这样,所有这些日子来一些非凡的使命、放肆的诅咒和难以克制的激情总在从空间往她耳朵里叨叨;正因为这样,她耳朵里老是有一种莫名的呼哨声在鸣响,而绯红的树叶把她驱赶到窸窸窣窣的悄声细语堆里。

正因为这样,他这时来到这幢房子里,但是不忠实的女人,她不在,于是他在一个角落里陷入沉思。就像在烟雾中,他看到了尊敬的自治局活动家;仿佛在远处的一个地方,通过曲镜看到一串欢笑着的小姐人影像一堆不稳定的斑点,从他面前飘拂而过;而当蛇形彩纸条上的问题远远余音从这些曲镜及其绿莹莹冰凉的表面降落到他身上时,他好像做梦似的大吃一惊。面前出现了一个通向明朗世界出路的不真实的映像,他为此感到奇怪;但同时,当他像面对摇摇晃晃在梦中来回移动的映像似的看着一切的时候,这些映像本身显然把他看成是那个世界来的人,于是,他就像那个世界来的人,把她们全都驱散了。

远远的余音又传到他身边,于是他慢慢转过身来,一个干瘦的人影,没有头发,没有胡子,没有眉毛,暗淡不明地——在那边的一个地方,在那边的一个地方——很快穿过大厅。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费劲地仔细研究了闯入大厅的人影的情况,由于从假面具的开口处看东西吃力,他的眼睛有一种刺痛感(再说,他是个近视眼),只看出两只绿莹莹耳朵的轮廓——在那边的一个地方,在那边的一个地方。那一切之中有某种熟悉的、活生生的亲近的东西,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于是忘了一切,一阵风似的奔向那人影,以便到跟前看个明白。但那人影向后一仰,甚至好像捂住心脏跑开了;他这时正望着他。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大为吃惊:在他紧跟前的是一张亲人的脸;他觉得那是一堆把面颊、前额、下巴和身子全侵蚀坏了的皱纹;远远看去,会把它看成是一张冷酷的人的脸,首先是一张年轻的而不是年老的冷酷的人的脸;而到近处,这原来是一个消瘦无力的老头子,长着明显的连鬓短胡子。一句话: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在自己鼻子尖底下看到的是父亲。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依次数着一排排圆圈,怀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睁大眼睛注视着出乎意料地迎他奔来的锦缎多米诺。这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现出某种类似猜谜的神情,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感到一阵难受的颤抖,从假面具里窥视那些淡漠的目光毕竟是难受、可耻的。通常面对这种目光时他会带着莫名的害臊垂下自己的双眼,现在看到通过这些目光表现出来的惊恐及某种消瘦无力的苍老,毕竟是难受的,而那种一晃而过的猜谜似的神情,同时也得出了谜底: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心想是被认出来了。其实不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只以为那是某个好开玩笑的人不知分寸,用自己鲜艳的斗篷的象征性颜色在恐吓他这个宫廷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