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20/27页)

潮湿的秋天

潮湿的秋天降临到彼得堡,忧郁的九月开始了。

天上飘游着一片片淡绿色的云朵,它们凝聚成黄兮兮的烟云,胁迫着房顶。淡绿色的云朵不停地从涅瓦河平原无边的远处升起来,深得发黑的河水像钢铁般的鱼鳞冲击着两岸,彼得堡那边的尖顶奔驰着……躲进淡绿色的云朵里。

轮船的烟囱口冒出一股黑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忧郁的弧形,并把尾巴落在了涅瓦河上。

涅瓦河在咆哮,呜呜呜驶过的轮船在那里像吹哨子似的发出绝望的叫喊,把自己钢盾般的波涛堆到石墩旁边;波涛冲击着花岗岩;凶猛的涅瓦河寒风把男式便帽、雨伞、外套和大檐帽刮走。空气中到处飘荡着灰白色的腐烂物质;湿漉漉的骑士雕像依旧从这里的悬崖上把沉甸甸的发绿的铜块投往涅瓦河,掷向在白色的污浊之中。

在这种像两岸湿淋淋的石栏杆似的悬挂着的大尾巴状烟柱的阴暗背景下,鲜明地露出身穿尼古拉耶夫式灰色外套和歪戴着大学生便帽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身影,一双眼睛注视着被杆状菌污染的混浊的涅瓦河水。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朝灰暗的大桥走去,他没有笑,形象显得十分滑稽:裹在外套里,他成了个稍稍有点驼背的好像缺了两只胳膊的人,外套的两只袖子荒唐地在风中飘扬。

到靠近黑黝黝的大桥处,他停下来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脸上刹那间露出不愉快的微笑,他忍受着寒风的抽打,沉浸在对一次失败的爱情的回忆中。他回忆起一个雾蒙蒙的夜:那个夜里,他跨过栏杆;转过身来,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他举起一只脚,一只穿着光滑的胶皮套鞋的脚举在栏杆上,是的……就这样——举着一只脚。本应该接着就去侦察,可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继续举着一只脚站着。过了一会儿,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才把自己的一只脚放下来。

就在这时候,他产生了一个未经仔细考虑的计划:对一个轻率的政党许下可怕的诺言。

现在想起自己这次倒霉的行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很不高兴地笑了笑,使自己的形象显得十分滑稽:裹在外套里,他成了个稍稍有点驼背的像缺少两只胳膊的人,外套的两个长长的袖子在风中飘扬。就这副样子,他转身到了涅瓦大街上。天开始变黑了,有的橱窗里亮起点点灯光。

“一个美男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常听到周围有人这样说……

“一尊古代雕像……”

“观景殿里的阿波罗。”

“美男子……”

见到过他的太太们大概都这样说他。

“一脸的这种苍白……”

“这个大理石侧面像……”

“神妙……”

见到过他的太太们大概都互相这样说。

但如果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想同太太们进行谈话,太太们便会暗自说:

“丑陋的东西……”

桥头两尊忧郁的狮子像是在讥笑他,把一只脚爪放在另一只脚的灰色花岗岩爪子上——那里,在那地方,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停了下来,并感到吃惊,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位路过的军官的背部;他晃动着外套下摆,追上那军官:

“谢尔盖·谢尔盖依奇?”

军官(留着山羊胡子的高个子金发男人)转过身,透过蓝色的眼镜玻璃,期待地望着正晃动外套下摆笨拙地朝他追来的大学生——从那个熟悉的地方,即从那个有两尊讥笑地把一只脚爪放在另一只脚爪上、长着光滑的花岗岩毛发、神情忧郁的狮子的桥头。刹那间,有个思想出现在军官的脸上;根据军官哆嗦着的嘴唇,可以想见他很激动;他仿佛在苦思冥想:自己是否认得他。

“啊……您好……您到哪里去?”

“我到潘捷列莫诺夫街。”为了同军官一起经过莫依卡街,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撒谎说。

“那我们走吧……”

“您去哪儿?”为了同军官一起经过莫依卡街,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再次撒谎说。

“我——回家去。”

“就是说——同一条路。”

黄色的政府建筑物的窗户之间,两边都有像是向上伸的石雕狮子头;每个狮子头都顶着一个石刻花边组成的徽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