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7页)
的确,我们俩在一番舌战之后,在彼此都把那如同剑锋一样残酷无情的话语掷向对方的心窝里之后,还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俩人就都看出了我们的争吵实属荒唐,于是,赶紧用一堆堆的誓言与表白之强劲的风去扑灭这争斗之火,用接吻与亲热之甘露浇灭这无名心火——然而,灰烬之下残留着火种。这次开战之后平静了两天,但第三天风波又起。那天,莱娜塔突然向我宣布,她打算在午祷之后的钟点上我们的邻居那儿去聚聚,她还说,人家也期待着我出席这次聚会。我愤怒地回答说,我不想保持这种一点价值也没有的交际。就在莱娜塔不理我这一套而径自打扮打扮就出门的同时,我呢,仿佛是对她作出报复似的,也走出门去,上我早就心想去看望的马特维家——这是我被刺伤之后,我与莱娜塔第一次没有形影不离。
马特维以一大堆埋怨迎接了我,他为人依旧温厚,阿格涅莎呢,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少女现在已经打听到我的生活中有一个莱娜塔——对我显示出那种怯生生而又不信赖的神情。我千方百计去打破那阻隔着我与阿格涅莎之间产生友谊的冰层,许久许久地用那些新西班牙的见闻去吸引她的注意,我一向就是用这些见闻给我所有的新相识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再一次叙述了那些被毁坏了的玛亚人的宫殿的情形,那些巨大的仙人掌的形状,那些以熊与豹为捕杀对象的危险的狩猎场面。我们分手时,重又成为朋友,而我回到住所后,莱娜塔就绵里藏针般地对我议说某个小伙子,商人的儿子,今儿在邻居家的聚会上对她表露出那般特别的注目,一听到这种话,我也不愿甘拜下风,赶紧告诉她马特维家的那个阿格涅莎的音容笑貌,还对她说,这姑娘已经在我身上撩拨起那份好奇。这是我与莱娜塔之间新的一轮决斗,这场决斗以我胜利而告终,因为莱娜塔起初还尽力佯装出她对我的这番表白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一会儿,她就转入那满含怨情的谴责,再过一会儿呢,她便抑制不住而泪流满面,结果必定是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向她发誓:我对阿格涅莎并没有感到什么迷恋,她呢,则向我坦白,那个商人的儿子仅仅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这种和解并不妨碍没隔几天莱娜塔又节外生枝——她重又向我宣布:她接受了女邻居的某种邀请,对她这种故态复萌,我便以重访马特维相回击。由于诸如此类的循环赛还曾拥有好一段的延续,故而,在一个为时并不太长的时期我的确成了维斯曼家的常客,那时,我就把马特维撇下,且让他在书堆中做他的学问,转而与阿格涅莎在一起度过许多令人惬意的时光。我非常喜欢上帝的这一杰作,这位宁静的、温柔的少女,与这样的一位少女在一起,你可以美好地去谈论世上的一切事物,因为一切在她心目中都是新鲜的,她对一切都持以婴孩般的信赖。在她本人的那颗头脑中,外婆的童话与大学里的智慧奇妙地掺和在一起,她的哥哥就是以这种智慧把她弄得糊里糊涂,也正是这种智慧状态引导她作出一些最让人发笑、最欠缺思虑的设想与推断,而我就喜欢用这类设想与推断去安慰自己,就像孩子用玩具使自己开心一样。阿格涅莎十分严肃地询问我,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人的脸上刻着拉丁字母写出的词语Homo Dei(9),这其中,两只眼睛是两个字母O,鼻子是字母M,等等。她还问我,这种说法是否科学——耶稣基督是被钉死在地球的中心,因为耶路撒冷就是世界的中心,犹如心脏就是人体的中心;还有,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种植物,因为各种植物均产生于星星对最基本的自然元素的组合方式的影响;还有,纯绿宝石归圣母一人掌管,如果当着纯绿宝石的面去犯下爱情的罪孽,这宝石自个儿就裂成碎片——以及许多这一类的设想与推断,她都想从我这儿得到证实。
不过,我应当在这里毫不含糊地声明,在我与阿格涅莎的关系中,不论是在这种我与莱娜塔赌气的时候,还是在后来,都不曾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爱情的东西,尽管——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与一位可爱的、年轻的少女相亲近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很甜美的事儿,它似乎是对莱娜塔的那份火热、那份熟练的一种补充。但是,我也应当坦诚直言,在我内心深处,在那些时日里,我在自己身上已经找不出那种毫无保留的投入,在先前正是这种投入,将既没有剑也没有铠甲的我赤条条地交送到莱娜塔的手中的,同时,也找不出那种令人沉醉的激情,正是这种激情,在我因受伤而发病之后我们彻底亲近的时日里,把我牢牢地拴系在那男女欢爱的玫瑰链上。在好几个月的时日里渐渐地孕生起来的感情,犹如海浪,在我们那蜜月般的日子里涌动到其浪脊的最高点,尔后就跌落下来,碎成那些软弱无力的泡沫。我的激情,那种爆发出欢乐的大洪水劈头盖脑地将我吞没在其中的激情,总共涌动了两周,便就像那退潮一般,从心灵之岸消退下去,而暴露出心底,在沙滩上留下一些星鱼、贝壳与藻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