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7页)

我第二次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值星期日午祷前钟声敲响时,这一回,尽管身体还虚弱,伤口还发疼,但我已感觉到,某种界限已经被越过,在我身上——是生命,我——就在生命中。莱娜塔就在身旁,我用眼神向她暗示:我认出了她,我记住了她昨日说的话,我对她很感激,我现在是幸福的,她也明白了我的心思,重又跪下来,跪在地板上,把她的头向我俯过来,就像人们在教堂做祷告时那样把头低低的俯下。我意识到,我仿佛是从坟墓里站了出来,我感觉到莱娜塔那温柔的睫毛正触抚着我的手,我看见了静谧的曙光,我听见了那微弱地穿透窗玻璃而传入我耳边的祈祷前的钟声,这种意识与感觉,视觉与听觉——使这一瞬间妙不可言超凡脱俗,仿佛在这一瞬间里,所有那些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美好的与最宝贵的东西一定要被全部聚合在一起。

我的健康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恢复的。我被创伤死死地钉在床上,几乎没有力气动弹一下,我十分惊讶地观察着,莱娜塔是多么麻利多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家庭生活的全部运行,她为我不停地张罗着,她迫使路易莎对她言听计从,她不让那些探视者惹我厌烦。那些探视者愈来愈频繁地敲我们的门,比我们预料的要多得多。因为马特维每一天少不了要来看我一次,我的败北使他多少有几分羞愧,但他自然没有失去其十分达观的精神抖擞,也没有压抑他那温厚开朗的快乐风度,路泽安·施泰因也几乎是同样经常地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个人很执着,一心要弄到我的病情方面的情报,好向亨利希伯爵禀报。最后,还有那位医生,这是马特维给我请来的,也是每天必来诊视一次,这个人身披黑色斗篷,头戴一顶圆帽(2),是一个墨守成规者,也是一个外行,我认为,我为我的生命之转危为安而要感激的那些人之中,这个医生的功劳是最小的。

我本人对医学固然不完全精通,但当年在父亲的药房里实习时,后来在军旅的探险的征途中也都见过不少的创伤,于是,一旦我获得理智地去思索的能力,我立即命令:把阿斯克勒庇奥斯(3)的这一位献身者,由各种令人恶心的东西炮制出来的所有油膏统统给扔掉,而改用绝对清洁的温水冲洗伤口,此举引起了莱娜塔的惊慌不安,招致了黑衣医生的勃然大怒。可是,我明白,这并非儿戏,而是事关生死存亡的举措,我在自己身上已经找到了相当大的意志,好让自己这一决定穿上铠甲,那种不论是威胁还是请求都不能将其穿透的铠甲,我行我素。后来,伤口一天接一天地见好,我便带着既身为病人又身为医生的那种神气,得意洋洋地向人家展示我的疗法的成功。

每当我与莱娜塔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俩就都把病情给忘了,因为这时只想着去重申,她爱着我,而我听着这些表白觉得太甜美了,由于这些表白,我的心脏开始那么剧烈地搏击,以致于我都感到伤口的疼痛了。我上千次上万次地询问莱娜塔:“你真是这样地爱我吗?那你先前为什么不对我说这事呢?”——她则上千次上万次地回答我:

“我早就爱上你了,鲁卜列希特,你怎么竟然没发现这事?我常常对你悄悄地嘟哝着这个词:“我爱”。你呢,没听清,总是追问我,我说什么,而我常常就回答说:“就这样,没什么。”我欣赏着你,你的脸,这张严峻与严肃的脸,你的眉毛,这交会到一起的浓眉,你这显示出刚毅果敢的步态,可是,每当你有心来捕捉我的秋波,我的爱意融融的眼神时,我就开始对你谈起亨利希。多少个夜间,如果你是独自一人睡着,我就蹑手蹑脚地溜进你的房间,来吻你的双手、胸口、双脚,同时我又提心吊胆生怕把你给弄醒了!而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也常常上你的房间去,也去吻你的衣物,你的枕头,就是你睡觉时躺在其上的那个枕头。但是,难道我还敢表白,说我爱着你——在我向你说过我对亨利希的爱情那些经历之后?我那时总感到,你会鄙视我的,你会认为我的爱一文不值,如果我把这爱抛来抛去,像抛一只皮球那样,从一个人抛向另一个人。咳,可是,你用自己的温柔、自己的忠诚、自己的爱情的力量,那像山洪一样强大无比、不可阻挡的爱情的力量,把我给征服了,难道说,我在这事上有什么过错!”

我询问莱娜塔:

“可是,你却把我打发到那几乎确定无疑的死地?你禁止我去碰亨利希的一根头发,你命令我把胸口送到剑锋底下!要知道,当时的情形,距离他把长剑径直插进我的心脏,已是寸毫之遥!”

莱娜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