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14页)

我回答道:

“您想的完全对。我感谢您,真的很想求您帮我一下,因为这座城里的葡萄酒好像比整个世界上的酒都要烈两倍的,没有您的话,我除了在最近的一条阴沟里躺下去是找不到第二条道儿的。”

小汉斯善良地笑起来,在我身上倾注其最亲切的关心。他不仅把我送到我住的旅店,而且把我扶上床,给我盖上被褥,让我舒坦地入眠,我呢,当即沉入混浊不清的梦境中。几个小时过去了,我醒过来了,自然,整个人还不完全清醒,头上还感到剧烈的疼痛,但意识已经苏醒过来——这时,我看见汉斯并没有离我而去,而是在给我准备某种饮料与晚餐。

“我,本是一名医生,”汉斯向我解释道,“我认为抛开一个病人,一个处于您当时那种状态中的病人,那是不好的。”

这汉斯二十来岁,或许,还更小,他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一双差不多是圆圆的蛤蟆眼凸出在那陡峭地弯曲着的眉毛下面,这使他的面容具有某种可笑的模样,但这张年轻的脸还是流溢着聪明,很招人喜欢。我们俩立时攀谈起来,这位嘴上还没有毛的小伙子显示了他的洞察力,在多种科学领域都有广博的学识,甚至也不乏人生阅历。在刚刚过去的那种冲动的印象引发下——而这种冲动,其实常常要比那冷静的思索之手更多地支配着我们的行为,或许,也还并非没有那尚未全然消逝的醉意的影响,我对这小汉斯披露了那些我在他的同伴们面前未曾公开的内情:我为什么要来到这儿寻访阿格里巴,也袒露了近几个月以来我所经历到的那一切,隐而不语的细节自然只有:莱娜塔的名字与我们的栖居地之所在。的确,也应当去想一想,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我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与任何一个人坦诚地谈谈,我所承受的那些令人痛苦的东西一直如某种重荷沉在我的心底,它压抑着我的心,它早应寻觅出门。不过,我这已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汉斯像医生倾听病人诉说病情那样,很关切地听完我那冗长而又奇怪的忏悔。在沉思片刻之后,他就像教师对年幼的学生那样,对我作出了这样一些回答:

“我并不怀疑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您这个人,看来很少研究医学,至少,对这个领域一些新的与相当有价值的发现,您是不了解的。我本人倒是很幸运,因为我在这门科学中有我们老师这样一位大学者做我的导师,尽管他已经中止了自己的医疗实践,但依然是这个世纪最杰出的医生之一。现在我们知道,有一种病很特别,这种病绝对不能被当成精神错乱,可是它与精神错乱症状又很接近,要是用旧术语,可以称之为——忧郁症。染上这种病的患者中,女性多于男性,因为女人——乃是较为柔弱的生灵,诚如mulier(17)这个词本身所标志的那样,BappoH当初造这个词时是根据mollis,后者的意思即是温柔的。在忧郁症状态中的人,其全部情感机制深受那特殊的流质的压抑而总是变动不居,那特殊的流质分布在人体的各个部分(18)。这种情境中的病人,常做出一些无法用任何理性的目的去加以解释的举动,病人的情绪常发生最不可解释、最为迅速的更替。她们一会儿是开朗的、一会儿便转为忧伤,一会儿精神抖擞、一会儿则变得萎靡至极——而所有这些波动并没有任何明显的缘由。同样,在并没有任何必要的情形中她们却撒谎:隐去自己的真面目而乔扮成别的角色,把一些虚构的罪行承揽到自己身上或强加到他人身上,她们尤其喜欢扮演被迫害者的角色、牺牲品的角色。这些女人真诚地相信她们自己杜撰的故事,也由于那虚幻的灾祸而真诚地痛苦:她们想象自己被恶魔附身、受恶魔摆布。她们确实痛不欲生,在惊厥中挣扎,况且强迫自己去那么残酷地扭曲自己的身体,仿佛她们不可能有意识地去这样作践自己,总而言之,她们能以自己的想象而径直把自己整死。一批批所谓的“女妖”正在使这样一些不幸的女性的数目在扩大。对那些“女妖”,本当用一些有镇静效果的药水给予治疗,可是,那些教皇为对付她们却颁发一道道训谕,而宗教法庭裁判官们——索性架起了一堆堆篝火,从肉体上摧残她们。我推想,您也遇上了这样的一位女性。自然,她向您讲述了她的经历与遭遇,但她是在杜撰瞎编,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亨利希伯爵;而过后呢,她会借用她所能企及的一切手段,努力达到这样一个目标:在您的心目中成为一个不平凡、不幸的女子。不过,对她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不可指责,因为在这种状态中行动着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患的那种很特别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