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0页)
我们所搭乘的驳船在一条名叫尼德兰沿岸街的码头上停泊下来,在其他的带帆的、带桨的船舶之中,在码头最忙乱时刻,它抛下了锚儿。我们与莫里兹道别后就径直上了岸。在船上,我们一直处于与人们格格不入的清高状态,此时一上岸,仿佛陡然跌入那阿里基耶尔地狱的第一圈。到处堆放着卸下的货物,满地都是什么桶呀、盒子呀,到处挤满了行人:水手、造船工人、商行的掌柜、搬运工人以及纯然是看热闹的好奇者;一些马车直接驶过来运货物:车轮吱吱发响,马儿打着响鼻,狗在吠叫,人声喧哗,叫喊着,叫骂着,我们俩立时就被一群商人、犹太人与搬运工给围住了,所有的人都提出要为我们效劳。我从这群人中挑选出一个小伙子,嘱咐他去运我们的行李,但就在这时,莱娜塔没有任何酝酿突如其来地向我转过身来,用完全异样的腔调对我掷出了这样的话语:
“现在我想对您道声感谢,骑士先生。您把我送到这儿,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您继续赶您自己的路程去吧,而我要在这座城市里给自己找个栖身之地。分手啦,愿上帝保佑您。”
我想了一想,断定莱娜塔说这些话乃是出于过分的礼貌,于是,我便开始对她进行彬彬有礼的反驳,可是她的回答则分明已是很断然的了:
“您为何要涉足我的生活呢?我感谢您为我的操劳与帮助,可我现在对这些再也不需要了。”
这会儿,我可是丧魂落魄了。那时,我对莱娜塔的心机还知之甚少——这颗心本是由矛盾与突兀构成,就像一块织锦由千万条彩线而织成,可是我那时尚未认清它的真面目。于是,我就提起我们俩先前交换的誓言,但是,莱娜塔第三次回答我时已是那么怒气冲冲,甚至并非没有几分粗鲁:
“您这个人——并不是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兄弟,更不是我的丈夫:您没有任何权力把我留在您的身边。如果您以为,您花掉几块盾(10)币后您就买下了我的身体,那您就误入歧途了——因为我这个人,并不是那种靠卖笑为生的女人。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当我觉得与您为邻是件不愉快的事情时,您并不能用威胁来强迫我与您在一起。”
在绝望中我便诉说起来,并且说了太多的话,多得我现在已不能把它们复述出来。起初我指责莱娜塔,然后卑躬屈膝地央求她,紧紧抓住她的手,这些举动都是为了留住她,可她对我投来鄙夷不屑的,也许,甚至是十分嫌弃的目光,从我身边闪开而走到一旁,简短但却执拗地回答我说,她想独自一人待着。这时,一些旁观者跑过来倾听我们俩的争论,我赶紧以特别的执着吁请莱娜塔跟我走,她却威胁道,她要去找在街上巡逻的骑警,或者,索性就找善良的路人,从他们那儿寻求保护以免遭受我的骚扰。
这时,我决定打出虚情假意这张王牌。于是,我就这样对她说道:
“高尚的女士!骑士的职责不允许我在傍晚时分把一位女士独自一人留在她陌生的人群之中。黄昏时分的街市上不是没有危险的,既可以遭遇强盗,也可能碰上那没有职业没有身份的游荡鬼。在值更的警察面前我并不害怕露面,因为我不知道我这个人犯下了什么罪,但对现在从您身边走开这事我怎么也不会同意的。结束这场争执吧,我向所有神圣的事物发誓,如果明天早晨您还有您现在的这个愿望,我一定会给您提供绝对的自由,我不会以自己的在场而让您腻味了,并且也决不设想去跟踪您去向何方。”
想必是明白了我不会让步的,莱娜塔吐出了那样一种无所谓的叹息以示屈从我的意志,这种叹息通常是在那痼疾在身的重病人那里才可以听到的,对他们来说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于是,她猛力甩了甩风衣,好让风帽把脸掩住,之后,就迈开腿,跟着我踏上了去穿越一道道城门的征途。我嘱咐那挑夫把行李运到我认识的一位寡妇家,那寡妇名叫玛尔塔·鲁特曼。那女人在丈夫死后就靠房产为生,即把家中的房间出租给路人而挣得一些收入。她家位于泽济尼教堂附近,她有一栋一楼一底的楼房,但这楼房并不高,很古老,她本人栖身于楼下,而用二楼去换钱。上她家得穿过整个城市,在那从一条街拐到另一条街的全部行程中,莱娜塔一语不发,也不曾把她头上的小风帽的帽檐拨弄一下而露露脸。
令我惊讶的是,玛尔塔在黑黝黝的水手身上立即认出了当年那个没有胡子的大学生——在那久违了的岁月里在她家狂饮纵乐的小伙子。她将我认出时,由衷地高兴,犹如亲人。她立即着手殷勤款待,一边唠叨起来:
“哎呀,鲁卜列希特先生!我哪能盼望还能见到您呢?这十年里我都一直在惦念着您哟!格拉尔德先生总是说您跟雇佣兵们一块儿跑走了,我就寻思,那样的话,也就只能在意大利的什么地方,在那里的田野上见到您的几根白骨了。可您的身材已经这么标致,面孔这么严峻,眉目这么漂亮——整个人儿活像那圣像上的圣徒格奥尔吉,哪儿都像,一模一样!请到楼上去吧:楼上有空房间,都收拾好了,如今求租房的也稀少了——人们总想住旅店,不过旅店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妙,生意日渐亏损,怎么也比不上当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