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页)

“我们去吧,鲁卜列希特,现在就去,要不然等她疲乏了她就不会那么清楚地卜测未来了。”

人家把我们送到村子尽头的一个小屋子门前,整整一群人在这小屋门口等候着:有的站着,有的坐在那横放在地面的圆木上,这情形,就像圣诞之夜人们挤站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那样。这里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都有,平日里他们是难得麇集在一起的:身着丝绸与天鹅绒的女人们,那是名门世家的太太们,她们是乘坐那车厢门窗严严实实封闭着的载重马车来到此地的;身着清一色的黑衣的,那是山民们;穿着绿色的、腰部束带的长衣的,那是一些猎人;戴着两旁上下弯曲的卷帽的,那是一些农民。在这里甚至可以见到乞丐、小偷以及各色各等的穷困潦倒之辈,在这里能听到前莱茵河地区各地的种种方言,能听到说荷兰语的,有时还能听到外国流浪汉的口音。这情形,颇像在一个小地方停留着一位有权势的公爵,于是在他的下榻处门口就集聚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随从、跟班的,一拨一拨的请愿者纷纷云集。

不得不排队等候,也不得不去听着那就在耳边环绕的交谈,这些交谈着实吸引了莱娜塔,但我却感到很腻烦。不过,在这里我平生头一回看到,世人的偏见犹如无边无际的大海,人们在面临着术师们的魔法力量时,面对着巫婆们的狡黠诡计时,心中滋生出那种恐惧,本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这种恐惧中竟糅合进那么多幼稚的轻信与无根据的成见。人们在这里谈论着——并且仿佛这已是这种场合里天经地义之举——各种各样的占卜问卦,形形色色的凶兆吉头,奇形怪状的护身符、避邪物、手相、秘密招术、符咒用语。所有的人,不论是衣着华贵的太太们,还是没有斗篷的流浪汉,都以他们在这些招术上的知识而令我大开眼界,使我惊讶不已。我这个人,像每个人一样,在童年都曾有机会看到,女人们赶着母鸡绕着火盆兜圈子,为了是让这些鸡不从家里跑出去,或者,大清早在梳头时她们一有机会就要对留在镜子上的头发啐一口唾液,为的是避免自身沾上什么邪气,我还听说,把“sista,pista,rista,xista”这几个词连续重复十遍,试图以此治愈腰疾,而用“och,och”这样的叹息声,去防备臭虫的叮咬——可这儿在我眼前裂开的则是一道防洪堤坝,形形色色的迷信说法犹如滚滚而下的洪水,马上就要把我吞没。人们争先恐后地议论着,怎样用硫磺去抵御妖惑,又怎样用蛊术把少女给诱惑住——偷偷地塞给她一只癞蛤蟆,怎样用一些小包袱去把吃醋的丈夫的目光给吸引开,又怎样得到咒文,让葡萄的收成更多。人们抢着炫耀他们自己的见识:什么样的袜子可以在女人生孩子时助她一臂之力呀,什么材料造出的子弹可以百发百中呀……听着这些谈论,你就不得不去作这样的寻思: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步都有征兆在暗中等候着我们。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那儿有一个没长胡子看上去挺虚弱的老头子,身着清一色的黑衣,好像是个医生,他喋喋不休地夸奖那屋里的巫婆,在夸奖中他还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你们总该相信我这个老头子吧!我难道不明白那些看相的、占卜的与巫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与这类人打交道也已经有五十多个年头啦,我可一直在寻觅那真人,那高手。我到过达尔马提亚(3),到过比它更远的地方,穿越大海去过菲茨(4),穆斯林人那儿。我试过各种形式的卜卦,用骨牌的、用蜡烛的、用纸牌的、用豆子的;也试过手相术、结晶相术、反射光相术与几何相术,我还试过量相术与关亡术,至于人家给我编制了多少种占星图——今天我已经记不得了!人家对我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派胡言,那些预言中连十分之一也未曾兑现。可是,这屋里的老太婆识别人家的过去,就像一本刊印出来的书,而她对未来的预言,仿佛她每天都与主与上帝商定好了似的。她曾对我讲述了我的经历与遭遇中那些连我自己都已忘掉了的事情,而对于那些在未来等待着我的东西呢,她竟能直接用手指掐算。”

我一边听着这个孱弱却绕舌的老头子的夸夸其谈,一边寻思,如果连我这个人他们也用长命百岁之类的胡言来加以欺骗的话,我大概会不再相信占卜算命这玩艺儿的;我还想,如果你这个人的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了,还值得去对未来加以窥探吗?不过,我也不想对任何人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因而,当莱娜塔依旧不改她那高傲的神态,而详细打听诸如符箓之类的辟邪物,打听那让情人坠入爱河的迷魂汤之时,我就驯服地排着队等候着让我们进屋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