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夺走了妻子的国经为思念和绝望所折磨,那以后三年半的岁月里发生的事情,将会在后面关于滋干的段落更详细地提到。现在暂且转换笔端,叙述一下那天晚上往车里扔进“默默与君别”这首和歌的平中的情况。

平中虽然不像国经那么痛苦,但也尝到了和他差不多的某种苦涩的滋味。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他去本院的官邸问安的时候,左大臣向他问起了许多关于那位夫人的事,他得意忘形之余无意中说了出来。想起这件事,他不得不恨自己考虑不周。他自负地以为“只有我才是当代第一好色者”,加上做事欠考虑,因此在时平巧妙的煽动下,老老实实吐露了真情。如果预想到时平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自己是不会说那么多的。他也曾担心精于此道的左大臣知道了夫人的情况后会不会乱来,但转念一想他并不是自己这种官位低下、无足轻重的人,人家毕竟是朝廷的重臣,不会轻率地晚上出来游荡,偷偷潜入别人家,摸进夫人的卧室里去的。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兵卫佐的话,反倒不用顾忌那么多。这么一想就安心了。可是他完全没料到时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地抢走别人的妻子。在他看来,妻子瞒着丈夫,丈夫瞒着妻子,冒着危险做出格的事情,偷偷地享受苦闷的幽会,才是恋爱的乐趣。利用地位和权势强抢属于他人之物简直是不知羞耻的粗俗行径,丝毫不值得骄傲。左大臣的做法岂止是践踏别人的体面和世间规矩的旁若无人的行为,在好色之界也是无视仁义的不仁不义之举,这只能说他不具备真正好色者的资格。平中越想越不快。虽然他很懒惰,但作为一个有女人缘的男人,他洒脱、不拘小节、为人和善、很少拘泥于某件事,但这次时平的所作所为,却意外地使他气得不得了。

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本来他对那位夫人寄予的感情,比一般的恋爱要深,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也许两人的关系还能进一步发展,但是一贯风流的他对这位老好人大纳言产生了恻隐之心,不愿再继续这种罪恶的行为,所以尽量忘记她、疏远她。时平当然不会了解平中的心理,他的行为使平中的苦心白费了。平中以前的罪孽,至多是偷偷地和大纳言的妻子发生肉体关系,偶尔和她见上几个小时,而时平只给了大纳言一点点恩惠,就使老人醉得糊里糊涂,把老人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轻易地据为己有。平中和时平的做法,对老人来说哪一个更残酷就不言自明了。自己过去的恋人被硬生生地拉到了他遥不可及的贵人那里,现在平中对此感到有无法排遣的愤懑,那么老大纳言的不幸就不是轻易能了结的了。而且老人蒙受这样的灾难正是因为平中对时平说的那些无聊的话。平中知道使老人陷入不幸的元凶是自己,但老人对此一无所知,因此他不知该如何向老人表达歉意。

可是人都是自私的,在平中看来,他也明白老人比自己可怜得多,但一想到最上当的人是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因为,他因刚才讲述的原因疏远了她,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但内心深处还没有忘记她。说得更清楚些就是虽然暂时忘了她,但一了解到时平对她抱有好奇心,刚刚失去的兴趣又猛然复活了。去年的那个晚上以后,时平突然开始接近伯父大纳言,不断地讨他欢心,平中不安地注意着这个过程,暗中猜测时平的意图,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正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个宴会,自己也被要求随他同去。

那天晚上平中可能是有预感吧,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很郁闷。他觉得左大臣让自己参加这个宴席一定有原因。宴会一开始,酒就喝得非常快,左大臣和一帮捧场的人联合起来灌醉了老头儿。左大臣又是频频地向帘子那边眉目传情,又是不断地对平中说些莫名其妙的挖苦之语,这更加深了他的不安。他看到时平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眼睛发亮,醉脸上放着红光,又叫、又唱、又笑,就越发觉得重大的危险正在迫近帘子里的那个人。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往日的爱情又复苏了,而且与往日一样强烈。当时平进入帘子里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急忙离开了座位。不久当她被带上车要离去的时候,他更加无法克制自己了,便走到车边,不顾一切地把和歌扔了进去。

那天夜里,平中和随从一起跟着车子,陪同左大臣回到官邸,然后一个人脚步沉重地沿着深夜的街道往家走去。一路上,每走一步,思恋之情就加深一分。一行人走到本院的官邸时,平中希望能在她下车的时候看上一眼,但这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想到她已和自己永远地隔绝开来了,就更燃起了依依不舍的念头。他自己也惊讶得不得了:“自己还如此地爱着她吗?对她的热情为什么这样无法消除呢?”大概平中的思慕之情,是由于夫人成了他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而触发的。也就是说,夫人是老大纳言的妻子的时候,只要他愿意两人就能随时重归于好,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为此感到惋惜是他痛苦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