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到了十一月初,尽管结局还无法预测,各种示威抗议活动依然此起彼伏。沙阿发表演讲,第一次将动荡称为革命,并且向示威者伸出了橄榄枝,但他认命一个军人联合政府取代平民政府的做法却与民意背道而驰。在巴黎,阿亚图拉·霍梅尼要求沙阿退位,以建立伊斯兰共和国;在国内,什叶派宗教领袖拒绝承认军政府,呼吁教徒继续抗争。不过,政府成功地镇压了大部分罢工,一些人开始返回工作岗位。

与此同时,随着雨季的到来,天气变得阴冷潮湿,时不时下场雨。仿佛可怜这凄凉的光景,太阳也会偶尔露露脸。在这样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又重回正轨。出门时,安娜看到了依人行道而建的排水沟。这些沟渠从德黑兰北部直达市中心,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钢筋味儿。安娜刚开始以为这些是下水道,可爸爸告诉她,这些是为了应付过量的雨水和山上流下来的雪水而修建的。不时可见小男孩和狗儿在里边玩耍。

如今他俩的房子已基本装修完毕,因此安娜决定出去工作。她乘出租车到离家不远的德黑兰市中心偏北一条安静的林荫大道上。在德黑兰打的犹如历险,因为你可能是独乘,也可能拼车,安娜今天就被挤在一男一女中间。虽然天气凉爽,可那男的依然直冒汗,女人的头发则散发着甜甜的果香。

安娜在伊朗-美国人协会楼前下了车。这是一栋现代的两层建筑。一楼的白墙上挂着一排油画,对面是一个剧院。她往里面瞟了一眼,那里大约200个座位;爬上二楼,沿着一条走廊前行。走廊两边都是办公室,门上挂着牌子。常务董事的办公室位于最里端,虽然门开着,安娜还是敲了敲。

“请进。”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女人;她一头黑发,皮肤苍白,下巴坚挺,眼睛湛蓝,似乎比她那身蓝绿色西服还要蓝上几分;妆容轻淡,一身珠宝饰物,手镯叮当作响,耳环晃来晃去;手上好几枚戒指,包括一枚婚戒。

女人走了过来:“我是夏洛特·克拉夫特,不过大伙儿都叫我夏洛。”她向安娜伸出手。

安娜和她握手:“安娜·萨梅迪。”

夏洛挥手示意她坐下:“这样吧,你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公公只说你是个优秀的女青年,想找份工作。”

安娜晃了晃脚。几天前,她终于沉不住气告诉公公说自己不想去石油公司,努里则马上跟他提起哈桑的建议——让她去伊朗-美国人协会任教。结果,公公在那里也有熟人,于是安排了这次面试。

“公公真是太好了。”安娜说。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不太清楚。”

“我们是一个文化交流中心,通过让伊朗人和美国人互相接触,加强两者之间的联系;已经开办了20多年,两年前我成为常务董事。我老公就是伊朗人。”

“我也是。”安娜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嗯,我知道。”夏洛笑着说。“据说你以前住在芝加哥。”安娜点了点头,她继续说,“我在圣母大学1念的书,离你们很近。我还常去芝加哥大学找朋友玩儿。我特别怀念哈罗德餐馆的炸鸡。”

安娜咧嘴一笑,放松下来:“我特别怀念梅迪奇餐馆的比萨。”

夏洛哈哈大笑,笑声低沉、沙哑而响亮,充满了感染力。“嘿,我也常去那儿。那个伊朗人烧得一手好菜,可那比萨做得嘛,实在不敢恭维。”

安娜也哈哈大笑:“我也有同感。”

“言归正传,”夏洛继续说,“我们这边的氛围很活跃,这是我的亲身体验。因为我们待人友好,工作严肃认真、创意十足,展出伊朗和美国艺术家创造的令人振奋的作品,举办话剧演出和音乐会——你看到楼下的画展了吧?”

安娜点点头。夏洛惹人喜爱,只是语速太快了点儿。

“我们还提供英美文化课程——主要授课对象是专业人士和将要移民美国的伊朗人。当然你可能也知道,伊朗人对美国的兴趣向来很高,所以我们也有针对年轻人的课程,特别是职业前景大好的学生。你有教育学学位吗?”

安娜心一沉:“只有文学的学位,没有教育学的。”

夏洛身子前倾,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打量着安娜:“我们的教师大多是德黑兰大学的教师或那一类人,在这里做兼职。”

安娜盯着地板。

夏洛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开口道:“不过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这里的学生多得应付不过来了。”

安娜抬起头:“时局动荡也还有那么多人来?”

“正因为如此才这么多。”夏洛又笑了。“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新世界的大门已开,人人都想学英语,当时当下就想学。我倒是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要为此感谢沙阿。”她笑着说,“跟我说说,你想教年轻人吗?青少年怎么样?我们暂时没有开设适合青少年的课程,但是要求开课的人很多。如果你能应付得了,我们可以开设,你来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