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德黑兰的交通混乱而拥挤——车辆川流不息,挤满了四五条车道,有人不断变道,有人突然刹车——毫无章法可言,几乎没有红绿灯!安娜抓紧座椅,担忧着司机如何才能在这混乱的车流中平安行驶。还没开出1英里就堵车了,喇叭声此起彼伏,出租车司机们不耐烦地挥舞着拳头。尽管奔驰轿车里开着空调,还是热得她汗流浃背。

忽然响起一声格外尖厉的鸣笛,很像电影中欧洲诵诗班的腔调,宛如半夜里盖世太保1逼近时的音乐。她止不住打了个寒噤,眼前一晃,只见右前方的公园里一大堆人正念念有词,其中有很多是学生模样,还有一些人留着胡子。那些人看上去并没有动,但神奇的是那堆人越聚越多,像是某种巨大的变形虫。许多人挥舞着棍棒,还有些举着标语牌。一人用英语高呼:“打倒沙阿!”

拉蕾摇下车窗,轻蔑地说:“哼,真不像话。”

“怎么回事?”安娜眯着眼睛从前风窗望出去。

拉蕾摇摇头,恼怒地说:“这些人怎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他们不晓得把路堵了吗?”

安娜什么也没说。这时一辆警车从车流中穿过,一个转弯停在了公园边,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官挥舞着手枪从车上冲下,拖走了几个抗议者。但许多人依然大吼大叫,愤怒地挥舞着拳头。不一会儿,军队来了,挥舞着刺刀和步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打倒了更多的抗议者,并把他们拖走。

安娜目睹着这一切,吓得缩成一团;她以前就见过类似的暴行,每次看到都心惊胆战。尽管如此,大多数行人对此熟视无睹,依然漫不经心地穿行于拥堵的车辆之间。一边是骚乱,另一边却十分平静。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人们为何对此视而不见?”安娜问。

拉蕾耸了耸肩:“这一阵子,有些人抗议、抗议、老是抗议!”

安娜想起了努里在芝加哥的活动。“那么——你,还有这些行人,对沙阿没有什么怨言吗?”

“沙阿当然不是完人,但是比起那些抱怨他的人,他还要好些。”

“怎么讲?”

“你看现在的德黑兰好拥挤,尤其是南部城区。那些人大多从乡下来,他们不识字,又没有手艺,整天啥也不干,只会制造麻烦。”拉蕾撇起嘴:“假如有人说他们是阿拉伯人,我一点儿也不会吃惊。”

阿拉伯人?安娜立即想起了努里在他俩刚交往时讲的一个笑话。她查过努里名字的词源,是阿拉伯语“光明”一词。真的是阿拉伯语,不是波斯语。努里听后笑道:“40%的波斯人有阿拉伯血统,但没人会承认。”

拉蕾接着说:“他们多数是虔诚的穆斯林,认定一切现代的东西都是堕落颓废的;认为女人必须穿罩袍戴头巾,尽管那已被沙阿禁止了。那些东西气味很难闻。”

安娜朝公园指了指:“有些示威者像是学生呢。”

“那些是玩政治的。”拉蕾嗤之以鼻。“假装团结群众。爸爸说这全都是演戏。要知道,杜德党在伊朗是非法组织。”

不管是不是演戏,都让安娜想到群众及其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尤其是在贫富差距很大的时候。况且,拉蕾正是民众想要收拾的那种人。

 

到家后,安娜很想立即回屋躺下,但努里当时正在客厅里和一位年轻女子喝茶,这使她吃惊不已。那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坚毅,波浪形的赤褐色长发用蓝丝带扎在脑后;棕色的眼睛清澈明亮,眉毛浓密,鼻子两侧有些许雀斑:即使不算漂亮,也很讨人喜欢——不,准确地说,是“值得信赖”。她上穿素净的白色衬衫,下配深蓝的过膝长裙。

拉蕾跟着安娜进了客厅。安娜一见拉蕾拱起双眉,胃里就一阵翻腾——原来是她!这时努里起身招呼安娜过去——果不其然!

“安娜,你可回来了。这是我们家的老朋友罗娅·卡拉尼。”

努里以前曾和罗娅非正式地订过婚,当然那是在遇到安娜之前。安娜克制住自己,伸出一只手。罗娅伸出手,懒懒地握了握。她俩四目相视。

努里没有察觉她俩这微妙的互动;不过,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的拉蕾似乎看懂了一切。她说:“罗娅的爸妈和我爸妈是好朋友,她爸爸是德黑兰最大的体育场老板。”

安娜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坐了下来。罗娅拿起手边的茶壶给安娜和拉蕾倒茶——好像她才是这屋里的女主人!安娜感到很别扭——难道不该是自己或拉蕾为客人倒茶吗?

罗娅递给安娜一个玻璃杯:“你这趟旅程好长哦!”她的英语倒还凑合,但不如努里和拉蕾。“从美国到这儿来定居,太勇敢了!”她特别强调了美国的“美”字。“你肯定很爱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