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克莱尔

三个星期以来,我可以说成了一个崭新的、截然不同的人。这不是一件你看到我就会发现的事实。我照镜子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唯一能形容的感觉非常诡异,你最好先做心理准备。那仿佛打在我身上的波浪,就算突然被十几个人包围着,我依然感到孤独;就算开始做每一件以前想做的事,我都会忍不住开始啜泣。

我妈说,情绪不会随着心脏一起被移植,而我最好停止把这些反应归咎于他,并开始称其为我自己的情绪。这实在不简单,你算一算我总共得吞下多少东西,才能让细胞不认得位于我胸口的外来物,就像以前的恐怖电影里,俯身在女人身体上的异形。软便剂、舒肠缓泻、强的松、善胃得、依那普利、麦考酚酸酯、普乐可复、羟考酮止痛药、抗生素、氧化镁、抗霉菌剂、克毒愈。这是一种用来愚弄我身体的鸡尾酒。这样的策略能持续多久,就留给看官们去猜测了。

我的看法则是,我身体赢,心脏被排斥;要不,就是我赢。

然后成为他以前的样子。

我妈说,我得努力熬过这一切,所以我必须服用抗抑郁药物,每星期和心理医生对话两次。我点头,假装相信她。她现在好快乐,但这种快乐就像糖霜做的装饰品,如果拿的方式不对,就会化为碎屑。

我更想告诉你的是,回到家真好。而且再也不会有闪电发射器从身体里面一天电我三到四次。我再也不会突然晕倒,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可以上楼梯,下楼梯!再也不会中途停步,或是被人抱着走。

“克莱尔,”我妈喊道,“你醒了吗?”

今天,我们有一位访客。这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尽管很显然,她已经见过我了。她是那个给我心脏的男人的妹妹,在我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时候来过医院。我并不期待这次会面。她很可能崩溃哭泣,用老鹰锐利般的眼睛盯着我,直到她找到我的很小一部分,让她想起自己的哥哥,或至少成功地说服了她自己。

“来了。”我说。上半身赤裸的我站在镜子前已经二十分钟了。那条复元中的伤疤,就像一张鲜红而愤怒的嘴。每次一看见它,我就开始想象,这样玩意也许会开口大吼。

我重新包好不该拆掉的绷带。只要我妈不在,我就忍不住拆开看。我套上一件上衣,朝地上的唐德力瞥一眼。“嘿,懒骨头,”我说,“该起来开心玩玩啰。”

我的狗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是呆站在原地盯着它。有一次,我妈告诉我——她有一卡车关于心脏病人的奇闻轶事——心脏移植之后,连接大脑和心脏的神经会被切断。意思是说,像我这样的人,在面对一般会立刻把人吓坏的情况时,反应会来得比较慢。首先需要的是肾上腺素的分泌。

你可以这么想:喔,保持冷静真好。

或者你也可以想,拥有一颗崭新的心脏,反应却那么慢,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然后,砰,仿佛肾上腺素已经分泌好似的,我在小狗的面前跪了下来。我害怕碰触它。我曾经离死亡那么近,不想再经历一次。

眼泪流了出来,划过我的脸庞,流进嘴里。失去的味道总是咸咸的。我弯向年老却不失美丽的狗。“唐德力,”我说,“来吧。”可我把它翻过来,把耳朵贴在它的肋骨前,发现它早已冰冷僵硬,并停止了呼吸。

“不。”我低语,然后扯开喉咙大叫。

我妈如一阵旋风般冲上楼,瞪大眼睛,站在门槛边:“克莱尔,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因为双掌之间的狗正在痉挛,它的心脏就在我双手之下,再度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