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一年后

路希尔斯

对薛·布尔能被带到我们这里之前究竟关在哪里,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知道他曾是康科德州立监狱的囚犯。记得判决下达那天,我正通过电视观看逐渐于内心褪去的外在世界:监狱外部粗糙不整的石碑,州立议会的金黄圆顶,以及那扇金属电线制成的普通大门。他的判决,直到数年前还都是大众热议的话题。本州已经很久没有死囚了,如今又要把这样的死囚关在哪里?

根据传闻,这所监狱确实有两间死囚房,就在我位于安全隔离设施I层的简陋居所附近。盖许·维泰勒——他总是抱怨一切,尽管没人注意聆听——告诉我们,死刑犯囚房曾经堆满了如今用作床垫的塑料薄板。我想了一下,薛来到这里后,那些额外的床垫会被拿去做些什么,反正肯定不会给我们用。

换牢房是家常便饭,目的是不让囚犯对某样事物过于依赖和习惯。在这里的十五年,我搬过八次家。当然,牢房看起来都差不多,不同的是邻居,那正是薛的到来会引起我们莫大兴趣的原因。

这非常稀罕。I层的六位囚犯各有特色,而一个人就能引起我们全体的好奇心,实在堪称奇迹。一号囚房住着恋童癖乔伊·克斯,是本集团地位最低的人;二号囚房住着卡洛威·李斯,是白人监狱帮会的正式成员;三号囚房是我,路希尔斯·杜弗里斯;四号和五号是空房,新来的肯定会被安置在其中一间。唯一的问题是,他会被排在我旁边,还是最后三间牢房旁边——那里分别住着泰瑟斯·凌岱尔、波基·西蒙和自称层老大的盖许。

尽管薛·布尔能是在六位穿戴头盔、面罩和防弹夹克的监管人员护卫下抵达的,大家依然走到了自己牢房的最前方。监管人员穿过淋浴间,被乔伊和卡洛威推来推去,随后在我前方停下脚步,这让我得以看得一清二楚。布尔能体型弱小,拥有一头刚修剪过的褐发,以及宛如加勒比海的双眼。我知道加勒比海,是因为我和亚当在那里一起度过了最后一次假期。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双眼,毕竟,我不想每天照镜子时,都回忆起一个再也无法亲眼看见的地方。

然后,薛·布尔能转向我。

也许现在正是个告诉你们我长相如何的好时机。我的脸是监管人员不会正眼瞧我的原因,也是我时常宁可躲在这间牢房的原因。深红与深紫色的鳞状疮疤,从我的前额一直蔓延到下巴。

大多数人都对我望而却步。即使再有礼貌的人都一样,就像那位每个月来一次,带小册子给我们的八十岁传教士。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好像我比他印象中还要糟糕许多。然而,薛却正面迎向我的目光,对我点点头,仿佛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我听见隔壁牢房的门滑开又关闭,当薛把双手穿过活门,让手铐解开时,铁链叮当作响。监管人员一离开本区,盖许便立刻开始示威。“嘿,死刑犯。”他叫嚣。

薛·布尔能的牢房并未传出任何回答。

“嘿,当盖许跟你说话时,你就回答。”

“别闹他了,盖许。”我叹了口气,“给这位可怜人一点时间,让他明白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喔喔,死刑犯,你瞧瞧。”卡洛威说,“路希尔斯在跟你示好,还有他那命丧黄泉的前任男友。”

电视机打开的声音传来,薛一定插上了耳机,那是我们大家共同要求的必备品,这样就不用和其他人来一场音量大战。当我发现死刑犯和我们一样有权利在福利社买一台电视时,内心稍感吃惊。那肯定是一台真力时专门为州立监狱特制的十三英寸电视机,其内部装置和显像管以清晰的塑料外壳包装,这样监管人员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否试图取出部件用来制造武器。

正当卡洛威和盖许联合起来羞辱我时,我拉出自己的耳机,打开电视。现在是下午五点,我不想错过奥普拉的节目。当我试图转台时,电视机却没有任何动静。屏幕闪烁不止,似乎正重新设定第二十二台,看起来却像第三台和第五台,CNN和美食频道。

“嘿。”盖许开始猛敲房门,“喂,警官,频道挂了。这是我们的权利,你知道的……”

有时候耳机也不灵光。

我把音量转强,收看本地新闻台,那里播放着一则关于达特茅斯学院儿童医院募款的报道。画面上有小丑和气球,还有两位红袜队的球员在替人们签名。这时,镜头瞄准了一位小女孩,她拥有一头仿佛童话人物般的金发,还有一双半月形的蓝眼睛。人们喜欢拍摄这种让你情不自禁打开钱包的小孩。“克莱尔·尼尔森,”记者的旁白传来,“正在等待一颗心脏。”

真倒霉,我心想。大家都有各自的问题。我摘下耳机。如果不能听奥普拉,我宁可什么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