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8(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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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莉与史蒂芬终于到达的时候,那五个女人正坐在门边的一张桌位。蓓特啜着淡啤酒,神情抑郁。眼中燃着地狱之火,情绪也跌到地狱里去的宛妲,喝着白兰地,她又开始喝酒喝得很凶,因此这阵子都躲着史蒂芬。只有两张新面孔,一个是珍妮·莫瑞,一个是备受谈论的女飞行员蒂琪·魏斯特。蒂琪娇小、丰腴,非常年轻,顶多只有二十一岁,看起来却好像离二十岁还很远。她戴着一顶小小的暗蓝色贝雷帽,脖子上系着一条阿帕契领巾——此外就是一套简单利落的哔叽套装,对襟外套的剪裁功夫极好。她有一张诚实的脸,牙齿相当大,嘴唇干裂,受尽风吹日晒的皮肤十分黝黑。她看起来像个心肠好、讨人喜欢的小男孩,为了参加某个庆祝活动把全身刷洗得干干净净。说话的声音有点太精力旺盛。她属于比较年轻,也因此比较急躁、比较有攻击性又自信的一代,这个世代昂首阔步、号鼓齐鸣地上战场,虽是战后的世代,却要对敌视她们的天地万物发动新战争。她们心理上准备得非常完善,尚未留下血染的足印,她们仍充满希望,断然拒绝相信有一支悲惨军队存在。她们说:“我们就是这个样子,那又如何?我们什么都不在乎,而且还高兴得很!”这样的她们必然走极端,必然常常犯下比男人更大的罪,但她们的罪是青春的罪,是受到压迫而起身反抗的罪。不过蒂琪绝非特别卑劣的人——她就跟男人一样地过日子。她的心是那么忠诚、那么信赖、那么善良,使得她常常觉得羞愧,暗自脸红。她不只是慷慨的情人,在根本不可能有爱情的情况下甚至更慷慨。当朋友们像蚂蟥的女儿一样喊着:“给呀!给呀!”蒂琪便不吝地给予,问也不问。她对于别人的请求绝不会无动于衷,大多数人察觉了,便继续请求。她喝酒适量,抽骆驼牌的烟抽到手指都已泛黄,而且欣赏美丽的女演员。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恶作剧开玩笑时完全不懂得节制。她的玩笑很危险,有时甚至是残忍——在玩笑方面,蒂琪十分缺乏想象力。

珍妮·莫瑞个子很高,几乎和史蒂芬一样高。她仪态优雅,穿着一件白色低胸缎面背心,颈间佩戴着珍珠项链,无论衣着或发型都完美无瑕,那头风格强烈的深色伊顿短发非常适合她。她侧面轮廓像希腊人,眼睛的颜色湛蓝,整体而言是个非常吸引人的年轻女子。到目前为止她生活相当忙碌,没有特别做什么却又什么都沾一点。但现在她是华勒莉·西摩的恋人,终于得到了一定的名声地位。

华勒莉淡定漠然地坐在一边,随意扫视着咖啡馆的目光里没有太多批判,但好像在说:这整个世界到底还是变得非常丑陋,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这无疑是乐趣所在。

从室内另一端沾满污渍的吧台,传来毕乔先生的爽朗笑声。毕乔先生对顾客很亲切,噢,他可亲切了,几乎就像个父亲一样。但凡事都逃不过他冷静的黑色眼睛——这个毕乔先生,自有其专长。一个人能沉迷的收藏项目众多,有古老的瓷器、玻璃、图画、钟表与小古玩;有善本书、挂毡、无价珠宝。毕乔先生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它们没有生命——他收集的是倒错者。这个毕乔先生有一张像老去的龙骑兵的脸,刚刚结完第二次婚,已经有六个婚生子女,不料竟是如此病态。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只意志坚定的优秀种马,因此年轻的妻子很快便怀孕了。是啊,他是个最勇猛的正常男人,可怜的毕乔太太最清楚这一点了。但酒吧后面有一间不通风的小密室,这个奇怪的男人就在这里分类记录他的收藏。小室的墙上挂满了签名照和不少素描,每个相框背后都工整标示着一个小号码,与一本上锁的皮革笔记本内的号码相对应——他早已养成习惯,早上拿牛奶回家以前一定会写笔记。客人会看到自己的脸,却看不到号码——谁也没想到有那本上锁的皮革笔记本。

开店营业之前,毕乔先生会和一些老友到这里面来喝杯啤酒或一小杯烈酒,有时候就像其他收藏者,毕乔先生也会容许自己变得唠叨。他的友人们对多数照片都烂熟于心,也熟知它们的故事,几乎不输给他,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会一再重复许多老掉牙的故事,让客人感到乏味。

“很有意思的一群人,不是吗?”他会咧嘴笑着说,“看到那个男人了吗?是啊,非常优秀的诗人。他是喝酒喝死的。那时候喝的是苦艾酒,他们喜欢,因为这种酒会给他们莫大的勇气。那个人来店里的时候像只受惊吓的白老鼠,但是见鬼了!他离开的时候大吼大叫像头公牛……那当然是苦艾酒的关系,它给了他们很大的勇气。”或是:“那边那个女的,可真是个怪人!我记得很清楚,她是德国人,名叫艾尔丝·范宁。战前她会带一个在巴黎这里萍水相逢的女孩来,就是个普通妓女,真是怪到极点。两个人爱得很深。她们会坐在角落的桌子,我可以告诉你是哪一张。她们从来不多说话,酒也喝得很少,以喝酒来说,这两个人不是好顾客,但因为太有意思了,所以我也不太介意——我几乎喜欢上了艾尔丝·范宁。有时候她会一个人来,来得很早。‘毕,’她会用口音恐怖的法语说:‘毕,她绝对不能再回那个地狱去。’地狱!见鬼了!亏她说得出口!告诉你,这些人真是不可思议。后来那个女孩回去了,当然会回去,艾尔丝就跳塞纳河自尽了。告诉你,这些倒错的人,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