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2(第2/2页)

大卫用力地摇动镰刀般的尾巴表示同意,然后开始蹦蹦跳跳,脚爪落在地上砰砰作响,还汪汪叫了两声逗她开心。以前她似乎觉得这些举动很有趣,但现在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它的蹦跳。不过她已经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因此还在吠叫的它便跟在她后面穿过院子。

他们沿伏尔泰堤道信步走着,玛莉停下来望着雾气迷蒙的河水。

“要不要我跳进去叼一只老鼠回来给你?”大卫疯狂地前后冲来冲去,像在问道。

她摇摇头。“别再这样,大卫,乖一点!”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凝视河面。因此大卫也直愣愣地看着,但它看的是玛莉。

转瞬间,她眼中的巴黎失去了魅力。说穿了,它又代表什么?只是一个异国的大城市,一个属于异族的城市,这些人既不在乎史蒂芬,也不在乎玛莉。她们是被放逐的人。她在心里反刍着这个字眼:放逐,听起来是不受欢迎的、孤单的。但史蒂芬为什么会变成被放逐的人?为什么会从莫顿自我放逐?奇怪的是玛莉从未问过她,在这一刻之前从未想过要问。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暮色逐渐降临,同时带来剧烈的渴望,渴望看到、听到、触摸到,想要感觉史蒂芬就在身旁的这种渴望,几乎让她心痛。可是史蒂芬留下她一人去了莫顿……莫顿,那里肯定是史蒂芬真正的家,而在那个真正的家里没有玛莉的位置。

她并不愤恨,也没有谴责这个世界,谴责自己或史蒂芬。她的心思不懂得与问题搏斗,也不懂得要求公平正义或解释,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感觉受伤了,所以任何小事都让她觉得痛。想到史蒂芬被她从未见过的物事所包围,她觉得痛——那些桌子、椅子、图画,全都是史蒂芬的老友,珍贵而熟悉,对玛莉而言却很陌生。想到史蒂芬从小就睡在里面的卧室她无缘得见,想到史蒂芬曾在里面读过书的授课室她无缘得见,想到莫顿的马厩、湖水与花园,都让她觉得痛。想到那两个她无缘得识、现在想必正等着史蒂芬的女人,她也觉得痛——扑通是史蒂芬深爱且敬重的人,而安娜夫人她极少提起,玛莉觉得这位夫人永远不可能喜欢她。玛莉蓦然想到史蒂芬有一大段人生是她所不知道的,不禁有些惊愕;在她二人终于找到彼此之前,她的人生已经过了许多年。她怎能奢望连接上那段过去?因为那是属于一个她可能进不了的家。这时,身为女人的她忽然极为渴望一个家所代表的祥和与愉悦,诸如安全、平静、尊重与荣誉、慈祥的双亲、和善的邻居、能与朋友分享的快乐、能够傲然示人的爱。史蒂芬最渴望给予自己心爱的人的一切,如今这个人忽然也忍不住极度渴求起来。

她们之间就好像被一条神秘的绳索牵系着,就在这一刻,史蒂芬也感到心烦意乱,为了莫顿,为了这个可能无法与玛莉分享的家而烦扰不已。她想着被独自留在巴黎的女孩,因为她遭受羞辱而感到愧疚,因为她富于同情心而感到同情、痛苦——这女孩本该随她一起到英国,本该受到莫顿的欢迎与尊重。之后她猛然想起过去的一句话,很可怕的话:“史蒂芬,你能娶我吗?”

玛莉转身走回雅各街。大卫沮丧又焦虑地在她身旁磨磨蹭蹭。不知道她心情为什么沉重,但它已经想尽办法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假装去追鸽子、对着一个吓坏了的乞丐狂吠、叼了一根木棍回来求她丢掷、抓着她的裙子有礼貌地拉扯,到最后因为拼命想吸引她的注意,还差点被出租车给碾过。最后这次尝试确实惊醒了她,结果她给它系上了皮绳——可怜的大卫惨遭误解。

· 3 ·

玛莉进到史蒂芬的书房,坐在宽敞的写字桌前,现在突然之间她只感觉到一种痛,就是她对史蒂芬的爱带来的痛。因为有爱,所以希望给予慰藉,每个温柔深情的女人都有强烈的母性。那封信中写了许多文采较差的人最好不要碰触的内容:忠诚、信念、安慰、奉献,除此之外,她还给史蒂芬写了更多。她端坐着,内心仿佛鼓胀起来,回应某种强有力的挑战。

玛莉就这样迎战并击败这世界首次试图对她们展开的猛烈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