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7(第2/3页)

“你说完了,史蒂芬。我想我们之间已无须再多说什么,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们两人不能一起住在莫顿,现在不行,因为我可能会开始恨你。是啊,虽然你是我的孩子,我还是可能开始恨你。我们俩不能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当中得有一个人走,该是谁呢?”她望向史蒂芬等候着。

莫顿!她们俩不能同住在莫顿。女孩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用力拧绞。她瞪着母亲,一时惊呆了,安娜也回瞪着她——在等候她的回答。

但突然间史蒂芬恢复了男子气概,说道:“我明白了。我会离开莫顿。”

随后安娜要女儿坐到身边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才会尽可能不引起议论。“为了你父亲的名誉,你得帮我,史蒂芬。”她说史蒂芬最好带扑通一起走,如果扑通愿意的话。她们可以住在伦敦或国外其他地方,借口说史蒂芬想念书。史蒂芬可以时常回莫顿探望母亲,到时候要特意让别人看到她们俩在一起,为了顾及面子,也为了她父亲。她需要什么都可以从莫顿带走,不管是马或是其他任何东西。万一她自己的收入不够用,会有部分租金收入支付给她。一切都要做得恰恰当当,不要太过仓促,不要引人怀疑母女不和:“为了你父亲我才要求你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或为了我,而是为了他。史蒂芬,你同意吗?”

史蒂芬回答道:“我同意。”

安娜接着又说:“你现在离开吧,我累了,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过我很快就会找扑通来商讨,她以后跟你一起生活的事。”

于是史蒂芬起身离去,留下安娜·戈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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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受到某种天生本能的牵引,史蒂芬直接来到父亲的书房,坐在他遗留下的旧扶手椅上,双手掩面。

比起现在心灵上这新的孤寂,以前所有经历过的孤寂都不算什么了。一股巨大的苍凉感横掠过心头,她深深觉得需要大声呐喊、要求得到理解,需要解开她这个多余之人的存在之谜。她的周围全是晦暗的断垣残壁,她的爱就被压在底下淌血,被安琪拉·寇斯比伤害得无地自容,被她母亲污蔑亵渎得无地自容——悲惨、痛苦、毫无自卫能力的爱,就被压在废墟底下淌血。

试着望向未来时感觉茫然,试着回顾过往又感觉恍惚。她必须离开,她要离开莫顿了。“离开莫顿,我要离开莫顿。”这些字句在脑中发出单调的轰然声响,“我要离开莫顿。”

这栋美丽气派的宅子不会再认得她了,还有她曾在懵懂的孩提时代听到布谷鸟叫声的花园,和她第一次亲吻安琪拉·寇斯比(像情人一样与她接吻)的湖畔,也都一样。那片气味香甜的美好牧草地与平平静静吃着草的牲口,她将离它们而去;还有那片保护着可怜而不快乐的恋人的山林,那慈悲的山林;还有傍晚时野蔷薇萎靡不振的小径;还有塞汶河畔的厄普顿这个古老小镇,镇上留下战火痕迹的教堂与黄浊的河水,那是她与安琪拉·寇斯比邂逅的地方……

春天将席卷莫顿城堡,为空旷的公有地带来清新的强风。春天将席卷整个谷地,从科兹窝丘陵直到马尔文,带来成千上万的黄水仙,为湖边的山毛榉树林带来蓝铃花,为天鹅彼得带来需要保护的小天鹅,带来阳光温暖宅子的旧砖——但到了春天她已经不在了。夏天的玫瑰不会是她的玫瑰,还有秋天里发亮的树叶地毯和冬天里山毛榉的美丽姿态,也都不是她的了:“冬天傍晚这些湖水都结冰了,当你和我在冬天里来站在这儿,那夕阳底下的冰面看起来就像黄金厚板……”不,不,不要再想起这个,太沉重了……“当你和我在冬天里来站在这儿……”

她站起来在房里四下走动,触摸着亲切而熟悉的物事;抚摸书桌,拿起一支笔细看,发现它已在桌上闲置太久生锈了;接着打开书桌一个小抽屉,取出父亲上了锁的书柜的钥匙。母亲说她想带走什么都可以——她要带一两本父亲的书。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个特殊的书柜,若问她为何突然想这么做,她可能也说不上来。奇怪的是,将钥匙插入后转开的动作似乎再自然不过了。她开始慢慢地、懒散地将书册取出,几乎也不看书名,只是让自己有事情做罢了,她心想这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后来她发现接近底层的书架上有一排书放在其他书后面,紧接着她拿出其中一本,看到作者的名字是“克拉夫特·埃宾”,她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她还是翻开了那本老旧的书,之后看得更加仔细,因为父亲以学者般的小字加注了眉批,而且她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名字——她蓦地坐下,读了起来。过了许久,她又走回书柜拿出另一本,接着再一本……太阳已慢慢下山,花园被阴影遮得越来越暗。书房里几乎已经没有光线可供阅读,她只好拿着书到窗边,将脸贴近书页,但仍然在昏暗中继续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