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5(第2/3页)

有时候她想着要辞职,这么为史蒂芬烦恼实在太累人了。她会暗想:我自己在这儿担心有什么用?我帮不了那个女孩,但我能帮我自己——看起来这纯粹是自保的问题。但紧接着她内心里忠诚的那部分便会反驳道:最好再撑下去,她很可能有一天会需要你,你得在这里帮她。于是扑通决定留下来。

她们几乎都不上课了,忧伤的史蒂芬变得懒散,不再关心自己的功课,也无法从写作中获得慰藉,因为愁绪引发的结果往往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文思泉涌便是肠枯思竭,而发生在史蒂芬身上的是后者。她冀望从文字中找到纾解的出口,但如今文字总是回避着她。

“我再也写不出来了,没有灵感了,扑通——他把它带走了。”说完便流下泪来,泪水溅落在纸上模糊了字句,她自知那几行字内容贫乏,几乎或完全没有意义,更加悲从中来。她像个孩子愁容满面地呆坐,扑通心想第一次遭逢哀伤的她看起来多么幼稚,也暗暗惊讶那些泪水竟让一向强健的她变得如此颓唐。由于她自己的泪水也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只好不时厉声对史蒂芬说话。这时史蒂芬便会去甩动她的大哑铃,试图借由运动来发泄,试图让肉体筋疲力尽,因为她的心已经忧伤得疲惫不堪。

八月到了,威廉斯带回了牧场上的猎马。史蒂芬偶尔会起个大早,帮忙带马儿去运动,但尽管如此,老人心中仍忧虑不安,因为她显得很古怪,竟不愿讨论狩猎的事。

他暗忖:可能是因为父亲死了,但这是她血脉里的强烈本能,只要出去痛快地跑趟马就会没事了。也许他还会耍心机指着拉弗瑞说:“喏,史蒂芬小姐,你瞧瞧它那四条腿,这家伙真是好样的,在牧场上把状况保持得这么好!我相信它是有意的,就怕错过任何一天的打猎。”

然而秋天无声无息地消逝,冬天也快过去了。猎犬就聚集在莫顿的大门外,但史蒂芬并没有向马厩下达威廉斯焦急等候的指令。到了三月的某天早上,他再也按捺不住,突然责备起史蒂芬来:“你让我的马儿在厩房里都发霉了,史蒂芬小姐,这实在太不应该,你是那么优秀的骑士,我们的马也是这一带顶尖的,而你的父亲对你的骑术又是那么自豪!”接着又说,“史蒂芬小姐,你该不是想放弃吧?后天你何不就骑着拉弗瑞去打猎呢?猎犬会在厄普顿不远的地方会合,史蒂芬小姐,快说你不会全部都放弃!”

他老迈忧心的眼中已经涌出泪水,为了安抚他,她只回答一句:“那好吧,我后天去打猎。”但说也奇怪,对狩猎的期待已不再为她带来乐趣,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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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早上,高空中有阳光闪耀、云彩疾飞,史蒂芬骑着拉弗瑞进入厄普顿,越过横跨塞汶河上的桥,到厄普顿邻近的村庄参加狩猎聚会。缓缓跟在她身后的副手骑着菲利浦爵士最喜爱的小马之一,那是一匹非常瘦、善解人意、性情躁烈的栗色马,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准备迎接任何状况,但她身旁却只剩回忆与心痛。不过她有时还是会猛然转过头去,好像旁边一定会有什么人在。

她的心中满是千奇百怪的想象。她看见父亲非常严肃而焦虑的模样,不像旧日和她一起前往聚会时那么轻松愉快。由于这一天是如此生气勃发,史蒂芬实在难以忍受死亡的念头,即使是一只小红狐狸也不例外。她发现自己会这么想:要是今天早上发现了狐狸,那我们两个都会孤单无助,每个人的手都要攻打我们。

在聚会上,她饱受自己的敏感胆怯所折磨,想象大伙儿在背后议论纷纷。如今已经没有人会耐心地弓着背,为她阻隔那些不友善的人。

安崔姆上校走上前来。“史蒂芬,真高兴能见到你。”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僵硬,因为尴尬的缘故——每个人都有点尴尬,面对遭逢丧亲之痛的人总是如此。

只是她又有一种那么令人窘迫、那么疏离的感觉,使得每个想要表达善意的冲动都退缩了。想起菲利浦爵士、想起他的死对他女儿的打击,他们也觉得不知如何面对,因此好多人始终没有开口招呼。

她又再度闷闷地暗想:我们两个将会很孤单,每个人的手都要攻打我们。

他们在第一个隐蔽处就发现了狐狸,接着奔过广阔、光秃秃的草地。拉弗瑞向前飞奔之际,她的奇怪幻想越来越强烈,最后开始在脑中萦绕不去。她想象着自己被追逐,猎犬不是在前面而是在背后,那些兴奋得脸色发红、眼睛发亮的人正在追她,冷酷、无情地紧追不舍——他们为数众多,而她势单力薄,每个人的手都要攻打她。为了甩开他们,她冷不防地独辟蹊径,让拉弗瑞跑过几个危险的地方;但它欣然地将肌肉伸展到极限,安全落地。然而她依然想象自己遭到追捕,而且现在是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全世界都怀着恨意、带着凶猛残暴的毁灭意志在追她,全世界都在对付一个微不足道、无处可寻求同情或保护的生物。她的心害怕得纠结起来,她多么畏惧那些脸泛红光、眼睛发亮、紧追在后的人。这一生中面对艰难痛苦从未失去勇气的她,此时竟然惊恐得冒汗,拉弗瑞由于猜测到她的恐惧而继续加速,越跑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