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米洛(第3/8页)

“有什么大不了的?米洛,我帐篷里有个士兵在这次任务中送了命,他连背包都还没来得及打开。”

“但我没有杀他。”

“你为此得了一千美元外快。”

“但我没有杀他。跟你说,我根本不在场。我在巴塞罗那购买橄榄油和去皮剔骨沙丁鱼,有定货单为证。我也没有得到那一千美元。那一千美元都归了辛迪加,人人有份,连你也有。”米洛向约塞连诚心恳求道,“你瞧,约塞连,无论那个混账温特格林说什么,我毕竟没有发起这场战争。我不过是试着以公事公办的方式来看待它而已。这有什么不对吗?你知道,一架中型轰炸机加机组人员换一千美元,这不能说是坏价钱。我若能说服德国人,他们每击落一架飞机就付我一千美元,那我为什么不该拿这钱呢?”

“因为你在跟敌人做交易,那就是理由。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们是在打仗?人们正在死亡。看在基督的分上,瞧瞧你周围吧!”

米洛摇摇头,克制着心中的烦躁。“何况德国人并不是我们的敌人,”他断言道,“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错,我们是在跟他们打仗。但是德国人也是我们辛迪加声誉良好的成员,我有责任保护他们作为股东的权利。也许他们的确挑起了战争,也许他们正在杀害成千上万的人,可是他们付起账来比我们的一些所谓的盟国干脆得多。难道你不明白我必须维护我跟德国人所订合同的严肃性?难道你不能从我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不能!”约塞连厉声回绝。

米洛被深深刺痛了,他倒也毫不掩饰感情受到了伤害。那是一个闷热的、月光清朗的夜晚,空中到处是小虫、飞蛾和蚊子。米洛突然抬手指向露天影院,只见放映机平射出一道乳白色的、满是灰尘的光束,在黑暗中劈开一道圆锥形的光痕,给观众披上了一层荧光薄膜。他们都斜倚在那儿的椅子上,像受了催眠似的瘫软着,一齐向上仰起脸对着电影屏幕。米洛的双眼噙着真诚的泪水,朴实而天真的脸上混合着汗水和驱虫油,亮晶晶地闪着。

“瞧瞧他们,”他叫喊道,激动得声音都哽咽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同胞、我的战友。你绝对不会有更好的一群伙伴了。你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我会做出哪怕一件事情伤害他们吗?我现在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吗?难道你看不见那些堆积在埃及各个码头的棉花让我有多烦恼吗?”米洛的声音裂成了碎片,他好像溺水似的一把抓住约塞连的衬衣前襟,眼睛明显地颤动着,像褐色的毛虫,“约塞连,这么多棉花我怎么办?都是你的错,你让我买的。”

在埃及,码头上棉花堆积如山,根本没人要。米洛做梦也没想到尼罗河河谷竟会如此肥沃,或者说他买下的这批作物竟会完全没有市场。他的辛迪加里的食堂都不肯帮忙,他们毫不妥协地起来造反,反对米洛要按人头收取税金、好让每个人都拥有一份埃及棉花的计划。就连他最可靠的朋友德国人也在这次危机中抛弃了他:他们宁愿使用代用品。米洛的食堂甚至不愿帮他储存一下棉花,于是他的仓储费用直线上升,致使他的现金储备彻底枯竭。那次奥尔维耶托行动所赚到的利润被吸干了,他开始往大本营写信要钱,那是他在生意红火时寄回去的,但那些钱也快见底了。每天仍有大捆大捆的棉花不断运抵亚历山大港的码头。每次他成功地在国际市场上亏本脱手一批,黎凡特地区那些狡猾的埃及掮客就统统吃进,再以合同原价卖回给米洛,这样一来,他的境况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M&M企业已到了崩溃边缘。米洛不断地咒骂自己极端的贪婪和愚蠢,后悔不该买下整个埃及市场的原棉。然而合同就是合同,必须信守,于是一天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米洛所有的战斗机和轰炸机一齐起飞,直接在基地上空编好队形,就朝飞行大队扔起炸弹来。他又和德国人签了一个合同,这次是轰炸他自己的装备。米洛的飞机分成几路协同攻击,轰炸了机场的油料库、军械库、修理棚和停在棒糖形停机坪上的B-25轰炸机。他的机组人员总算饶了起降跑道和那些食堂,这样他们干完活便可以安全着陆,并在就寝之前享受一份热乎乎的快餐。他们亮着机上的着陆灯进行轰炸,因为根本没人开火还击。他们轰炸了所有四个中队、军官俱乐部和大队指挥部大楼。士兵们惊恐万状地钻出各自的帐篷,不知往哪个方向奔逃才好。很快,受伤者躺得到处都是,他们痛苦地尖叫着。一组杀伤弹在军官俱乐部的院子里爆炸,弹片击穿了这座木建筑的一面侧壁,留下参差不齐的洞口,也射穿了吧台前站着的一溜中尉和上尉的腹背。他们极度痛苦地弯下身子,倒在地上。其余的军官惊慌失措地朝那两个出口逃窜,却又畏缩着不敢出去,于是在门口挤成一团,像一道密实、号叫的人肉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