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卡思卡特上校(第2/5页)

卡思卡特上校一心想做将军,心情急迫到任何手段都愿意尝试,甚至宗教。在他把飞行次数提高到六十次之后的那个星期,一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把随军牧师叫到办公室,突然手指朝下指着办公桌上他那份《星期六晚邮报》。上校穿着他的咔叽布衬衫,领口大敞,雪白的脖子上竖着少许粗硬的黑色胡须,松软有弹性的下唇垂悬着。他从来不曾晒黑过,总是尽可能避开阳光,免得被太阳灼伤。上校高出牧师一个头还多,宽出两倍有余,在他那傲慢专横的威势面前,牧师只感觉虚弱无力。

“看看吧,牧师,”卡思卡特上校吩咐道,一边把一支香烟旋进烟嘴,一边在办公桌后的转椅里满满当当地坐下来,“说说你的看法。”

牧师顺从地低头看看那份打开的杂志,见是一篇社论,占了对开的两页,内容涉及一支驻英格兰的美国轰炸大队,每次战斗任务前大队随军牧师都要在简令下达室做祷告。牧师意识到上校并不打算斥责他时,几乎是喜极而泣了。自从那个动乱的夜晚以来,这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那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揍了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一拳之后,卡思卡特上校遵照德里德尔将军的吩咐把牧师扔出了军官俱乐部。牧师最初害怕的是上校要申斥他,因为前天晚上他未经允许又回军官俱乐部去了。他是同约塞连和邓巴一道去的,这两人意想不到地来到林间空地他的帐篷里,邀他一起去。虽然受到来自卡思卡特上校的威胁,但他还是宁可面对卡思卡特上校的不快,也不愿谢绝这两位新朋友的盛情邀请。几个星期前他去医院探访,就结识了他们,而他们也非常有效地为他隔绝了人际交往中纷繁无穷的沧桑变迁,这是他的职责所必然牵涉的,因为他要与九百多名陌生的军官和士兵最为密切地生活在一起,而这些人却认为他是个怪家伙。

牧师盯着那两页杂志。他把每幅照片都研究了两遍,又专心读着文字说明,一边组织对上校问题的回答,使之成为语法完整的句子,并在心里练习、调整好多次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认为,每次飞行任务之前做祷告是非常合乎道德又值得高度赞扬的做法,长官。”他胆怯地提出看法,然后等待着。

“是啊。”上校说,“不过我想知道,你认为祷告在这儿会不会起作用。”

“是,长官,”牧师停了一下回答道,“我想应该会起作用的。”

“那么,我想试一试。”上校呆板、粉白的双颊突然泛起兴奋的光亮。他站起身来,开始激动地走来走去。“你瞧,祷告给英国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好处。这是《星期六晚邮报》上登的一幅上校的照片,他的随军牧师每次任务之前都要做祷告。如果祷告对他有用,那么对我们也应该有用。说不定我们做做祷告,他们也会把我的照片登在《星期六晚邮报》上。”

上校又坐了下来,漠然地微笑着陷入沉思。牧师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才好。他颇为苍白的长方脸带着愁闷的表情,目光停留在几只装满红色梅子番茄的一蒲式耳容积的筐上,这些高高的筐子一排排靠墙摆着。他假装专心考虑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就是在盯着一排排装满红色梅子番茄的筐子,而且越来越好奇这些满满装着红色梅子番茄的筐子摆在大队指挥官办公室里做什么,祷告的话题反倒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卡思卡特上校也离开话题,温和地问道:

“你想买一点吗,牧师?刚从山上我和科恩中校的农场采摘下来的。我可以批发一筐给你。”

“噢,不,长官。我不想买。”

“那也没关系,”上校大度地让他放心,“你不用买。我们种多少米洛收多少。这些是昨天刚摘的。你瞧,它们是多么结实成熟,就像年轻姑娘的乳房。”

牧师脸红了,上校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羞耻地低下头,肥胖的脸顿时变得滚热。他的手指也变得粗蠢、迟钝了。他极端痛恨牧师,因为他是牧师,才使他铸成说话粗俗的大错;他知道,那个比喻在任何别的情况下,都会被视为机智、文雅的妙语。他拼命回想,要找个办法把两人都从这样的尴尬中解救出来,却想起牧师不过是个上尉而已,于是他震惊而愤怒地喘了口气,立刻挺直了身子。想到刚才竟被一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军衔不过是上尉的人愚弄,上校蒙受了羞辱,他气愤填膺地绷紧了脸,复仇般地扫了牧师一眼,目光充满肃杀的敌意,吓得牧师哆嗦起来。上校以愤怒、恶意、憎恨的眼光,长久而无声地瞪着他,借此残酷地惩罚他。

“我们在谈另一件事,”终于,他尖刻地提醒牧师,“我们谈的不是年轻姑娘结实、成熟的乳房,而完全是另一件事。我们在谈每次飞行任务前都要在简令下达室举行宗教仪式。我们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