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饿鬼乔(第2/4页)

饿鬼乔再也受不了等待命令递送的极度紧张,每当完成新一轮飞行任务后,他便迅速崩溃。每次撤下作战任务,他都办一次热闹的聚会,请他那个小圈子的朋友。他打开几瓶波旁威士忌——那是他一周四天随军邮飞机巡游时买到的——又是笑又是唱,又是跳舞又是大叫,沉浸在节日般醉醺醺的狂欢中,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平静地沉入梦乡。约塞连、内特利和邓巴刚把他抬上床,他就开始在睡梦中尖叫。第二天早上他走出帐篷,形容憔悴,神情畏惧和负疚,整个人看似只剩下蛀空的外壳,摇摇欲坠,一触即垮。

饿鬼乔不再飞作战任务而再次等待永远等不来的回国命令时,他处在极端痛苦的过程中,梦魇准时地出现在他在中队度过的每一个晚上。中队里像多布斯和弗卢姆上尉那些神经敏感的人被饿鬼乔噩梦中的尖叫搅得烦躁不安,也开始做噩梦,在梦中尖叫,结果他们每天晚上从中队不同地方抛掷到空中的刺耳的下流话在黑暗中浪漫地相互缠绕,就像心思龌龊的燕雀发出的求欢鸣叫。科恩中校断然决定杜绝梅杰少校的中队里出现的这种不良倾向,他的措施是命令饿鬼乔每周驾驶一次军邮飞机,使他离开中队四个晚上,而这个补救办法,正如科恩中校所有的补救办法一样,十分成功。

每次卡思卡特上校增加飞行次数而使饿鬼乔重返战斗任务时,梦魇便停止了,他宽慰地一笑,安心进入平常的恐惧状态。约塞连看饿鬼乔那张瘪缩的脸,就像在读报纸头条。饿鬼乔神色阴郁,表明情况良好,而如果他气色不错,那事情就很糟糕了。饿鬼乔这种倒错的反应,每个人都觉得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只有他本人固执地一口否认。

“谁做梦?”约塞连问他梦见些什么,饿鬼乔回答道。

“乔,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丹尼卡医生?”约塞连劝说道。

“我为什么要去看丹尼卡医生?我又没病。”

“那你的噩梦呢?”

“我没做过噩梦。”饿鬼乔撒谎道。

“或许他有办法治。”

“做噩梦又没有什么不对,”饿鬼乔答道,“人人都做噩梦。”

约塞连心想他已经上当了。“每天晚上?”他问。

“为什么不能每天晚上?”饿鬼乔反诘道。

于是突然间一切都变得非常合理。为什么不能每天晚上,嗯?每天晚上在痛苦中叫喊很合理。这比阿普尔比合理——阿普尔比是个严守规章的人,在约塞连和阿普尔比彼此不再理会后的那次海外飞行途中,他曾命令克拉夫特让约塞连服下抗疟疾药片。饿鬼乔比克拉夫特理性——克拉夫特死了,当时约塞连再次把小队的六架飞机导入目标上空,一台发动机爆炸了,克拉夫特就这样在弗拉拉上空随随便便送了命。自从卡思卡特上校自告奋勇要部下在二十四小时内摧毁大桥,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飞行大队连续轰炸到第七天,还是没能炸掉弗拉拉的那座大桥,尽管使用的轰炸瞄准器可以在四万英尺高空把炸弹扔进腌菜桶。克拉夫特来自宾夕法尼亚,是个瘦弱、温和的孩子,只想招人喜欢,然而即使如此谦卑、有失体面的愿望也注定要破灭。他没有招人喜欢,而是死掉了,随着那架只剩一片机翼的飞机快速坠落,在生命最后的宝贵瞬间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就是那熊熊燃烧的火堆上一块流血的木炭。克拉夫特平平淡淡地生活了一小段时间,然后在第七天,在弗拉拉上空随烈火一起坠落,此时上帝正在安息,而麦克沃特调转了机头,约塞连引导他飞到目标上空进行又一轮轰炸,因为第一轮轰炸时阿费慌了手脚,约塞连也没能扔下炸弹。

“我想我们真的要再飞回去了,是不是?”麦克沃特通过对讲机阴郁地说了一句。

“我想是的。”约塞连说。

“是吗?”麦克沃特问道。

“是。”

“那好吧,”麦克沃特哼唱道,“就这么着吧。”

其他小队的飞机都安全盘旋到远处,他们却重新飞回目标上空,于是下面赫尔曼·戈林师的每一门火炮,这次全都单单对准他们猛烈开火了。

卡思卡特上校富有勇气,从不迟疑地主动请缨,让他的部下去摧毁任何既有的目标。没有什么危险的目标他的大队不能攻击,正如乒乓球台上没有什么险球阿普尔比救不起来。阿普尔比是出色的飞行员,又是眼睛里有苍蝇的超人乒乓球手,从未失过一分。阿普尔比要让对手丢尽脸面,只须发二十一次球就够了。他在乒乓球桌上的高超技艺极负盛名,每场球都必定赢,直到那天晚上奥尔喝杜松子酒和果汁喝得上了头,发出的前五个球全给阿普尔比猛抽了回去,于是掷出球拍,把阿普尔比的前额砸开道口子为止。奥尔一抛出球拍,便纵身一跃上了乒乓球台,再一个助跑跳远从台子的另一端落下去,双脚稳稳地踏在阿普尔比脸上。场面立刻大乱。阿普尔比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挣脱奥尔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他摸索着站起身,一手揪住奥尔的衬衣前胸把他提起来,另一条胳膊往后收,要狠狠一拳把他揍死,就在这时,约塞连一步跨上前去,把奥尔从他手下抢走了。这真是阿普尔比充满意外的夜晚,他长得跟约塞连一样大块头、一样强壮,只见他挥动老拳,拼尽全力向约塞连打去,这一拳打得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乐不可支,于是转过身,照准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也是重重一拳,而这一拳也让德里德尔将军满心欢喜,便叫卡思卡特上校把随军牧师逐出军官俱乐部,又命令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搬进丹尼卡医生的帐篷,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医生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照料,保持良好的健康状况,随时准备在德里德尔将军需要的时候再猛打穆达士上校的鼻子。有时候,德里德尔将军带着穆达士上校和护士特地从联队司令部下来,只是想让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狠狠揍他女婿的鼻子。